赵府的厨娘许久没有做过那么丰盛的菜肴了。
知州大人素来清廉,本朝官员俸银并不多,平时厨娘也就做个四菜一汤给大人一家三口。
好在知州大人和夫人并非讲究吃穿之人,即使粗茶淡饭也能吃得开心,何况厨娘手艺极好,简简单单的食材到了她手里都能做出别样的美味,让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颇为挑剔的赵公子都说家里的饭菜最可口,比外面的高档酒楼吃得更香。
平日里,即使有客人,一般也就在四菜一汤的基础上再多加两道菜品而已,今日赵鸿却吩咐厨娘准备十道菜,而且千叮万嘱一定要最好的,不用替他省银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府上来了什么达官贵人。
厨娘知晓,大人这是高兴,公子终于逃过一劫,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值得庆贺。
她分外用心地做好这顿饭菜,她也真心感激这位医好公子的神人。公子是她看着长大的,自然也是有感情的,大人一家也一直当她是自己人,从未拿她当下人来看。
当年他们孤儿寡母的,若非赵鸿收留,恐怕要饿死街头。这也就是赵鸿虽然给的工钱不多,但厨娘从未想过要离开的原因。
做人不能忘本,毕竟当年赵鸿收留他们之时,她还只是个厨艺普通的乡下妇人而言。
直至夫人怀孕,吃很多东西都没有胃口,为了更好地照顾夫人,大人才让她去酒楼找好的师傅学做菜。也是她在这方面有天赋,师傅用心指导,后来自己又用心琢磨,慢慢才烧出了一手好菜。
满满一桌丰盛的菜肴端了上来,赵鸿也拿出了一壶珍藏十年的好酒,邀老者楚福与李仁入席。
因赵夫人仍在房中照顾爱子便未入席。且本朝规矩甚多,一般女子自是不便与外人相见,之前治病是要事,也就未曾顾及许多,现在自是少见外人为妙。
赵鸿也担心他们关于“蛊虫”的谈话会惊吓到夫人,还是让夫人继续照顾宣儿更为妥帖。
“老丈,赵某敬您一杯,若非您出手相救,我们夫妇二人恐怕要承受晚年丧子的苦楚了。”赵鸿一饮而尽,千言万语的感激都在这酒中了。
楚福看赵鸿说得真诚,自然也是一口干了,这酒确实不错,饮入口中,唇齿生香。
“第二杯要敬贤弟,每次我们家中遇到疑难杂症,我都第一个想到你,感谢贤弟一路辛苦奔波,在老丈到来前让宣儿服下雪蓉丸,才保下了他的性命。”
赵鸿今日是真的高兴,两杯下肚,毫无醉意。
“贤弟,老丈究竟是如何治好宣儿的怪病的,你在屋中看得分明,可否给为兄讲讲。”
赵鸿哪里知晓身为治病无数的医者,此时的李仁其实也是一头雾水,他心中的疑问恐怕不会比赵鸿少,“我只瞧见老丈用艾条逼出了世侄身上的小虫,也许这就是老丈您说的‘蛊虫’吧?”
楚福正好吃完一块红烧肉,觉得味道绝佳,正要夹第二筷时,却被李仁问话,只能先为他们释疑,暂且放下这让人垂涎欲滴的美味。
“李大夫猜得没错,让公子昏迷不醒乃至后来奇痒难耐的罪魁祸首,这是这小小的虫子。”楚福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原来他已将这“凶手”从杯中移入瓶中。
他打开瓶口,让赵鸿和李仁观看。
赵鸿其实有点怵这虫子,生怕自己也着了这虫儿的道,因此也不敢靠太近。
倒是李仁胆大,主要因为他是大夫,他想好好看看究竟是何物竟能将人折磨得那么痛苦。
这虫儿很小,也就比蚂蚁大那么一点点,颜色极浅,呈半透明色,李仁不光是生活中未见过,就是看过的医书中也未曾记载。
“曾听闻苗疆之人善于用蛊,可乱人心神,惑人心智,难道这并非传说,而是真的有人会此种邪术不成?”
李仁在京畿之中认识一个苗医,倒是听他说起过蛊术,当然对方也只是听闻,并未亲见。
李仁一直觉得被苗医说得神乎其神的蛊术,只不过是某种高明的障眼法罢了,当时也未放在心上。现在亲眼所见,不得不感叹蛊术的厉害。
“李大夫果然见多识广,下蛊之术起源于苗疆,一千多年前在苗疆一带极为盛行,而且此术传女不传男,在苗人的规矩里,只有女子才能养蛊。”
“那究竟要怎么养?这虫子我在医书中也未曾见过啊。”李仁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苗疆一带,奇花异草甚多,蛇虫鼠蚁一类的东西也就多了。养蛊之时,需要收集多种毒虫,把它们放入罐子中,让它们相互撕咬,最后活下来的就是蛊虫。因为这些蛊虫身上侵入了其他毒虫的毒液,它的形态、样貌会发生或多或少的改变,绝非是它最初的样子。李大夫看的医书多,但医书上也只是记载虫子本身的形态,变异了的,自然无处可寻。”
楚福说得平静,但一旁的李仁与赵鸿却听得心惊,让毒虫相互撕咬,这场面必是触目惊心。
“赵某也曾到过苗疆一带,为何从未听闻蛊术之事?而且此等阴毒之事,朝廷缘何未下令禁止?”
“大人且听老朽继续回禀。蛊术之事太过诡异,历朝历代的皇帝也怕自己着了道,因此与巫术一道,都被明令禁止。历经千年,会蛊术的女子多半被杀,侥幸逃过一劫者也隐居深山,不敢露面。所以到了本朝,几乎无人再会蛊术,而且大多数人听都没听过,那又何须再禁呢?”
“前年,我曾奉命去苗疆办一趟差事,宣儿非要跟去。因是公事,不便带家眷前往,我不同意,宣儿哭天抢地,还绝食了好几天威胁我,实在拗不过,只能自掏银两付了他的车马住宿费用,带他前往。难道是那时候着了道?可时隔两年,为何当初未曾发作?”
赵鸿真是悔不当初,如若知晓有此番大劫,说什么也不能让宣儿跟自己一起去,这小子说是绝食,其实也就撒撒娇,背后指不定偷偷吃些好吃的,若真有绝食的毅力,恐怕也不会真如今日这般不成器。
“大人有所不知,只要下蛊之人不催动,蛊虫在体内呆上几年,甚至是一辈子,都不会出现问题,身体也不会出现任何不适。”
“而且从脉象上看,也与常人无异。”
“李大夫说得没错,正是这样,所以这两年赵公子依然身体康健,殊不知体内已是蛊虫为祸。苗疆一带的蛊术历来只是口口相传,并没什么书传下来,大多数人都没听过,因此也就看不出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鸿看老者一直在为他们答疑解惑,都顾不上夹菜,赶紧为他布菜,切莫怠慢了客人。
“老丈,多吃些菜,府上的厨娘技艺不错,味道不比大酒楼差。贤弟,你自己来,到了为兄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跟我可不要客气。”
赵鸿看李仁吃得不多,不像他平时的作风,在赵府,李仁从未当自己是客人,自然也不会跟赵鸿虚假客套,否则倒显得生分了。
李仁只是还在想下蛊之事,所以美酒佳肴在前也未食指大动。
“那去苗疆的人之中,是不是只有世侄一人被下了蛊?其他人是未被下蛊,还是如老丈所言,蛊虫深藏只是未催发而已?”李仁其实有点担心赵鸿,生怕他也是同样的受害者。
楚福刚刚吃下一口赵大人亲自为他夹的清蒸鳜鱼,味道鲜美,确实比酒楼的大师傅做得更好吃。
“对于蛊术,老朽知道的也极为有限,未催发的蛊虫老朽也看不出来。按照老朽的推测,赵大人应该不会被下蛊。现下,苗疆女子会蛊之人已经极少,而且习蛊之人也非个个阴毒,她们多半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赵大人待人彬彬有礼,我想自然不会得罪她们。”
“肯定又是那小子背着我对人出言轻薄,该遭此劫,让人教训教训也是好事。”
赵鸿清楚地记得,到了苗疆的第二日,赵宣就背着他偷跑出去,深夜喝得酩酊大醉才回来,让他好好责骂了一番。定是那日酒醉之时,对人苗女出口调戏,被人悄悄下了蛊而不自知,也算是罪有应得。
“下蛊不比下毒,其一,蛊虫的制作极其麻烦,耗时较长,听说一些厉害的蛊虫要主人以鲜血喂养,是为血蛊;其二,下蛊对蛊女是有所损伤的,被下蛊者若是意志坚强或是修习蛊术的阶段高于下蛊者以致无法控制,那么下蛊之人就会被反噬,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既然对自身有损,那想必蛊女不会无端下蛊,赵鸿回想起自己在苗疆的种种,并未得罪什么人,放下心来。
“据老朽所知,蛊术也不单单只能害人,其实也可以用来救人。体内有湿气,毒气,放入蛊虫,正确催导,蛊虫可将有害的湿毒清出体内。凡事都有两面性,蛊女之中也有好人,老朽当年就是为蛊女所救才保住了性命,也是她将蛊术之事告知了我。”
酒过三巡,楚福似已微醺,话匣子也就渐渐打了开来,一桩陈年往事倒是许久未曾与人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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