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好,斯图亚特小姐,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妳,上次我来的时候妳不在这里。』
富兰克林.费德凡乌克斯站在葛洛莉雅的办公桌前,挥舞双手,滔滔不绝地说:『我从以前就听说莱克特医师有位能干漂亮的秘书,但是我上次过来看诊,莱克特医师却说妳已经离职。没想到还能够看到妳,噢,妳看起来和我想像中的完全不同——我的意思是说,妳比我认为的更要高雅,妳肯定是全国最美丽动人的秘书。』
这是一个身形矮胖,皮肤白皙,头发茂密卷曲,蓄着络腮胡的年轻男人。尽管他说话的语气高亢又急促,却并不意味着他的实际情绪像表面上那样兴致高昂。费德凡乌克斯先生说话的时候,目光游移闪烁,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与葛洛莉雅视线交会。他紧皱起的眉头从进门开始就不曾松开过,身体也非常僵硬紧绷,一旦停下挥手的动作,便焦虑地搓揉双手。
明显能够看出,费德凡乌克斯先生张扬的表现,目的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全感。
葛洛莉雅搧动她那有如蝶翼般的金色睫毛,掩盖住眼底的冷漠,倾身凝视面前这只可怜虫。她的脸上戴着一抹微笑,亲切的丶柔和的丶完美的,和教堂里的圣母画像如出一辙的微笑——让人渴望接近又唯恐亵渎,不属於人世间的超凡美好。
『谢谢你的赞美,富兰克林。』葛洛莉雅加深嘴角的笑意,柔声愉快说道,然後她站起身来,『你何不先坐下?莱克特医师和上一个病人的谈话即将结束,他很快就能见你。』
她领着富兰克林在等待室的沙发上坐下。男人惶然无措地四处张望,露出迷茫脆弱的表情,好像只要再受到一丁点刺激,就会在下一秒痛哭起来。葛洛意雅蹲下身,温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安慰他道:『别着急,富兰克林,要来杯茶吗?新茶叶,从英国带回来的调味茶。』
富兰克林盯着自己的膝盖看,躲避葛洛莉雅的目光,胡乱点了点头。
葛洛莉雅站起身,正要离开却被男人猛然抓住手。
『不要!不要留下我独自一个人!』富兰克林紧抓着她,哽咽地哭喊道:『我好怕,我不要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有狮子……有狮子躲在我背後,一直盯着我!』
葛洛莉雅动了动手腕,发觉无法抽回她的手。她的视线隐晦地下移半秒,随即一脸无奈地说:『富兰克林,房间里没有狮子。』
『我知道,我的理智当然知道,然而每当我闭上眼睛,我就是觉得被关在兽笼里,和狮子待在一起!我好害怕,我的心跳跳得好快,简直快要不能呼吸!』富兰克林崩溃地大喊。
『深呼吸,富兰克林,深呼吸,然後冷静下来。』葛洛莉雅看了通往诊间,即汉尼拔办公室的门一眼,沉声镇定说道:『富兰克林,不要让你的身体操纵你的意志。你是个高知识份子,你所受到的教育让你比大多数的人都要清醒理性。镇定下来,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你是个勇敢又坚强的男人。』
她看着富兰克林逐渐平复情绪,趁他不注意,迅速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她以认真的语气说:『我曾经看过许多和你有类似困扰的人,他们在莱克特医师的治疗下情况都获得改善。别担心,莱克特医师会帮助你的。』
葛洛莉雅又陪富兰克林说了一会儿话,直到汉尼拔打开诊间的门。
他打量坐在沙发上的两人一眼,微笑说道:『富兰克林?请进。』
门一关上,葛洛莉雅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无踪,她表情冷硬,快步走下楼,进入厨房扭开水龙头,挤出洗手乳使劲搓洗她的手。
十分钟之後,葛洛莉雅敲了敲诊间的门,端着托盘走进汉尼拔的办公室。她踩着如猫咪般轻盈的脚步,来到汉尼拔身边,为他和他的病人各自倒上一杯茶。
富兰克林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勉强挤出一声:『谢谢。』吸了吸鼻子,朝他的医师伸出手,『拜托。』
汉尼拔才刚端起茶杯,见状不得不将杯子放回茶盘上,瓷器与瓷器间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不等他侧身放下茶盘,站在他身旁的葛洛莉雅拿起面纸盒,上前两步将它递到富兰克林面前。
『谢谢妳。』富兰克林抽了几张面纸,泪眼汪汪地道谢。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又忍不住发出几声响亮的啜泣,自暴自弃地说:『我真不想这麽神经质。』
『如果你不神经质,富兰克林,那麽你的问题会更大。』汉尼拔从容不迫地说,重新端起茶杯凑到唇边,闻了闻茶香,缓缓喝了口茶。同时,他一直注视着富兰克林,看他抹了抹鼻子,将揉成一团的面纸丢在旁边的茶几上,汉尼拔的视线在那团充满细菌的污染物上停留几秒,紧了紧端着茶杯的手指。
汉尼拔敛下目光,又喝下一口茶,开口继续说:『我们的大脑可以接受短期爆发的焦虑,而非你长期承受的那种强烈胁迫感。』他给了葛洛莉雅一个眼神,葛洛莉雅在茶壶下垫了块隔热垫,拿起托盘转身离开,『这就是为什麽你感觉好像有只狮子即将要吃掉你。』
他的病人仍在不断啜泣。
『富兰克林。』汉尼拔扬声换道。
『在。』
莱克特医师充满耐心地说:『你必须说服自己——狮子并不在房间里。』
『如果真的有,』汉尼拔放下茶杯,倾身靠近他的病人,比古井还要深黑的双眼直直看进富兰克林的眼睛。
『我向你保证,你会知道。』
ψ
『这里是汉尼拔.莱克特医师的诊所,对吧?』
杰克.克莱福德站在一栋漂亮老房子的大门前,询问前来应门的年轻女子。
『是。』女人用短促的单字回应他。
他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眼前美丽高雅的女人,语气直接地问:『那麽,妳是?』
这是一位二十多岁,长相美貌惊人的女子,她金黄色的头发像熔融的黄金般灿烂,灰蓝色的眼眸像结冻的海洋般深寒。她的皮肤有些过於白皙,扶着门框的手腕明显看得见一条条青紫色血管,在冷色系的衣服衬托之下,给人一种几乎透明的错觉。这副苍白柔弱的形象,简直就是中世纪欧洲王室称颂的『蓝血贵族①』样板。
她不只气质古典,穿着也非常古典。只见她小巧的耳垂上戴着珍珠耳环,上半身穿着蛋白色的风琴褶衬衫,外套和长度及地的裙子都是深邃的午夜蓝,沉重的颜色让她袖口层叠繁复的蕾丝显得更白,左胸口镶着珍珠和碎钻的银质胸针更加耀眼。
在他观察女人的时候,女人也在观察他,对於他的问题,她气度不凡地笑了笑,不慌不忙地回答道:『他的秘书。』
她有副迷人的好嗓子,几个简短的音节由她说来迂回曲折,一字一字都像滚动在舌尖的珍珠。
『妳是英国人?』
『不完全是。』面对陌生人一连串提问,女人表现出充分的耐性,直到现在才回问道:『请问你是?』
『噢,抱歉,女士,我忘了介绍我自己。』他在脸上堆砌出抱歉的表情,从外套的内侧口袋掏出证件,在女人面前亮了亮说:『我是,嗯,特别探员,杰克.克劳福德,FBI。我能够进去吗?』
女人直勾勾地盯着他,沉默不发一语,她的眼神并不锐利,却给人一股强烈的压力。
几秒钟後,她让开路来,然後说:『请进。』
杰克.克劳福德迈着大步走进屋里,女人轻轻关上门,带着他行走在这间漂亮的房子里。
『我是葛洛莉雅.斯图亚特。』女人说道:『莱克特医师正在看诊,也许你的事情没有紧急到需要打断他?』她停下脚步,转过身,『你是来找他的,没错吧?』
『没错,我来找莱克特医师。我可以等他,我并不急。他应该能够抽出时间和我说上几句?』
『那得看你想要和他说些什麽?做为一个拥有职业道德的秘书,在知道你找他的目的之前,我不能向你透漏任何有关雇主的信息。』斯图亚特小姐优雅地挑起眉毛,问他道:『你来找他看诊吗?』
『不,不不不,我没有这方面的需求。』杰克.克劳福德急忙摇头,他赶紧说出前来的原因:『我在工作上有事情需要他的专业协助。』
斯图亚特小姐看来接受他的说词,她带杰克.克劳福德走进一楼的会客室,拖着长长的语调,慢条斯理地说:『医师看完这个病人之後,他会有一段空档。也许你不介意谈话的时候和我们一起享用下午茶?』
『当然,我不介意。说实话,我没想到有这份荣幸。』杰克.克劳福德爽朗地笑了几声说。
他在屋子里四处走动,打量屋内的陈设,惊叹道:『哇!我第一次看到这麽漂亮的诊所。我没拜访过其他精神科医师,难道他们的诊所都是这样的吗?装潢精致,充满画作丶雕像……之类的收藏?』
『我想不是。』斯图亚特小姐回答他:『莱克特医师一直以高雅的品味着称,他在巴尔的摩的艺文圈很有名气。』
『我觉得自己不在一间诊所,更像是在某人的别墅里。』杰克.克劳福德仔细研究一尊青铜人像,啧啧称奇地说。
斯图亚特小姐矜持地笑了笑,她用带着歉意的语气说:『很抱歉,我必须去忙了,请你在这里稍待片刻,四点的时候医师会下来。』
杰克.克劳福德点点头,目送斯图亚特小姐离去。
特别探员先生在会客室里逛了一圈,然後在柔软的皮革沙发上坐下来。隐隐约约,他闻到一股香味,接着香味越来越浓,他认出那是司康饼的味道。司康饼②,英式下午茶?
如果莱克特医师是个讲究的人,显然他的秘书小姐也不妨多让,而且,她还有一手好厨艺。
想到自己完全不会做菜的妻子,杰克.克劳福德压下心中的遗憾,嘀咕一声:『幸运的莱克特医师。』
『这话怎麽说?』
杰克.克劳福德抬起头,身穿天蓝色西装的男人双手插着口袋,优雅地倚着门框,朝他露起一抹从容自信的微笑。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