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娅望着诺里斯的背影,银白色的长发随着风,与质地柔软的衣袍一同舞动。那双湛蓝色的眸子里缀满了灿烂的阳光,如钻石般闪耀。
她半阖下眼帘,沉默不语。
图尔斯站在她的右下方,看了眼她纤细的脖颈、白皙的肌肤和青色的血管。
——索菲娅脆弱极了。
图尔斯想:她在医疗上的天赋毋庸置疑。可她的自保能力连普通的成年男士都不如。各种天灾、人祸都会伤害她。
看——
她的手腕那么细,随便一捏就会碎。
选择性的无视了“任何人在自己面前都等于弱鸡”这个事实的兵器举起手臂,触摸了少女的颈部。
“扑通”,“扑通”,“扑通”……
——他感受到了索菲娅的心跳。
图尔斯的睫毛扇了一下,手掌上移,贴着索菲娅清丽的侧脸,汲取着她逐渐升高的温度。
“……图尔斯?”少女道。
兵器的红眸内仿若含着朦胧的雾,比起最初的一眼便能看透的纯粹,晦涩了许多。
他的指尖轻划过索菲娅的下眼睑,使得索菲娅下意识的闭上了左眼,避免受到损伤。
“索菲娅。”
图尔斯问:“你会死吗?”
——这是当然的吧。
世界上从不缺乏长生种,天使、人鱼、精灵、吸血鬼、龙族……皆活了几百年。
时间于他们而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或许一根羽毛、一片鱼鳞、一朵花蕊——无论是什么,只要是引起了他们的兴趣的,都比时间珍贵。
人族则不同。
人族是出了名的奇迹。
人类的生命这么短,创造力却强得令所有种族侧目。他们发明了稀奇古怪的卷轴、设计了富丽堂皇的宫殿、书写了脍炙人口的诗歌……
他们一辈子都在和时间赛跑,为形形色色的事物绽放自己。宛如蜉蝣,朝生暮死,极尽璀璨。
于是索菲娅回答:“会啊。”
“我现在是17岁。”她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会儿,“大概再过60年,我就快死了吧。”
“77年,很长了。”少女笑起来。
60年……
图尔斯怔了怔。
索菲娅的右眼旁有颗泪痣,衬着她纤长的眼睫,显得楚楚动人。每当她弯着眸子,扬起唇角,这泪痣都会染上笑意与碎芒,变得格外惑人。
她的笑容依然是漂亮的。
但图尔斯看得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索菲娅。
——你要抛下我吗。
他一言不发的将右手化为利刃,语调平静:“索菲娅,我会斩断你的死亡。”
“你会活着,直到世界湮灭。”
“……诶?”
索菲娅还没完全消化兵器的言语,身体就自发的运作,迅速的握向剑刃——
“咔”。
千钧一发之际,图尔斯把剑刃复原成手臂,与索菲娅双手交握——粘腻的血液弄脏了两人的掌心。
索菲娅松开手,露出皮开肉绽的肌肤。
图尔斯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类似于“无措”、“懊恼”的情绪。
“我……”
他顿了顿,想起索菲娅打算抛下自己的事,憋住道歉的欲望,改口道:“我太锋利了。”
“……我有收手的。”兵器解释。
少女的掌心仍在流血,玫瑰般的红,覆盖了玉石般的白,模糊了肌肤的细腻。
这伤口有点深,向大脑传递着痛感。
索菲娅却无心关注它。
“你说的‘斩断死亡’是——”她稍稍屏住了呼吸,紧张的等着兵器的解答。
“锋利到极致的话,任何事物都可以斩。死亡、生命、疾病、羁绊……一切有形的、无形的,甚至是记忆,我都能斩断。”
图尔斯往前走了一步:“索菲娅,让我帮你。”
“……”
索菲娅不知不觉的握起手掌,又在伤口的刺激下快速的舒展开,任由血液如曲折的线条一样接连不断的坠落,淋湿了葱绿的草丛、劳作的蚂蚁和灰黄的土壤。
——她心乱如麻。
她不认为自己与图尔斯之间的感情深厚到足以抵抗时光的洪流、长年累月的孤寂。
“图尔斯,永生不死对人类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人类一直是一个‘在短暂的时间内释放所有活力’的族群……我没办法忍受长生。”
索菲娅的衣袍染上了血,脸色也苍白了几分。她拿波光粼粼的瑰丽眼眸注视着兵器,小心翼翼的问。
“我可以……”
——“拒绝吗?”
图尔斯没有给她回应。
少年低着头,遮掩了神情。他为了索菲娅而全数收敛的气场一点一点的挣脱了束缚,向四周弥漫。
花草在枯萎,树木在凋零。
索菲娅被这浓郁的、仿佛身处千万具腐朽的尸骸中的血腥味挤压了氧气,呼吸蓦地困难起来。
她唇瓣翕动,但发不出声音。麻软的肢体撑不住上半身,逼得她摔倒在地。
索菲娅的银发铺散,沾了自己的血、地面的尘土。她的视野一扫,望见了零零散散的蚁虫的尸体,没能及时飞出这片领域的鸟雀挣扎着下坠。
她不由得恐惧,湛蓝色的瞳孔泡进了莹润的水里,为她添了些惹人疼爱的美感。
“……图尔斯?”索菲娅低声唤道。
“我在。”
兵器半蹲下身子,抬起索菲娅的下巴,迎上少女泪水朦胧的眼眸,模样波澜不惊,仿佛出于愤怒而引起这番骚动的人不是他。
“索菲娅,我在。”
他温柔的抚摸了少女的长发,气场分毫未改。
——他真的生气了。
索菲娅知道,再不做点什么,他们就要步入无法挽回且糟糕至极的境地了。
她呼了口气,然后猛地撞进图尔斯怀里。
——兵器脖颈处的符文落入她的视野。
……这是她的咒。
索菲娅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多了些信心。她拼命的捕捉着氧气,费力的施放化形魔法,将右手化为了狐狸爪子,再笑着伸到图尔斯的手掌边。
“要、握手吗?”她虚弱的说。
“……”
兵器盯着她血肉外翻的爪子,面无表情的用极轻的力道摸了下伤口的边缘——“嘶”。
索菲娅夸张的痛呼了一声。
她的泪水悄然落下,“啪”的打到了兵器的手背上,烫得兵器不自然的蜷缩起指尖。
图尔斯拥住她,闭上了眼睛。
“……索菲娅。”
伴随着这声似呢喃、似叹息的呼唤,压迫着少女的气场飞快的退散,缩回了兵器体内。
枝叶枯败,花草凋谢,小动物的尸体遍地,这片空间静得吓人——
全部的生机都被吞噬了。
索菲娅倚着图尔斯,望向晴朗的天空,盈满泪珠的眸子一弯,便形成了一抹充满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幸福感的笑容。
——活下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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