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片混乱,便连一旁的谢文麟谢柳柳都加入进来。
草丛里的顾莘莘想着要不要上前帮忙,她是忌惮未来的制片大人,但在现代她就是个仗义的,一群人欺负两个孩子,有些过了。
可不待她仗义出手,管家就急匆匆过来。
前厅还有客,后面要是打起来,就让人笑话了。管家带了好些个仆从,硬生生将这群半大的孩子拉开。
被拉开的双方都不太好看。
照说谢家兄弟人多势众,应是占便宜的,可谢文龙的眼角被打得青紫,不知是谁下的手,小厮们更是有不少挂彩的。而另一边,小书童被踹到了腿,痛得龇牙咧嘴,而谢栩不知伤了没有,冷冷站在一旁,衣服有些乱。
谢文龙认为自身的伤就是被谢栩打的,被下人强行劝走前,还心有不甘地扭头对谢栩辱骂挑衅。
谢栩却是擦擦肩上尘埃,面无表情走了。
而顾莘莘躲在草丛里,看着双方离去的背影。
谢家兄弟虽是气呼呼离开,但好些个奴仆跟在身边,前呼后拥,还有管家跟贴身小厮关切地问两兄弟的情况。
谢栩那边则截然不同,没有前呼后拥,亦没有关切问候,只有他同受伤的小书童,两人一前一后,深秋的寒风掠过谢栩的衣袍,空落落,孤单而萧索。
顾莘莘忽然有些同情制片,穿到了这样的人物。
穿越以后,他似乎有两张面孔,一张是卜镜里暴戾血腥的脸,一张……是眼前寄人篱下,稚嫩、削瘦而苍白的脸,及冷清前行的背影。
况且,卜镜里的制片可怕,是在尚不能触及的未来,而眼前的少年,被退婚、被嘲讽、被欺辱,承受着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压迫,他也才十三岁啊。
抛去别的不说,单从谢栩这个人物来看,他的前半生,过得很是艰难。
如此一想,竟生出同病相怜感,她儿时因为无父无母,总被邻居孩子欺辱挨打……眼下看到旁人被欺,想起自己的过去,竟分外难受,连对未来制片的恐惧都淡了些。
想了想,顾莘莘东拐西绕,带着阿翠摸到了紫藤小院后。
然后顾莘莘掏出一截宣纸——这是路上经过账房先生屋子扯的纸,她在地上找了块冬天丢弃的炭,做炭笔用,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简单一行字,她涂涂改改写了大半天,古代的字跟现代完全不同,字形、排版、语法、天壤之别,她不晓得其她穿越者如何一到古代自从就会说话写字,为了融入古代环境,她决定以后有时间就要恶补知识!
到这她又佩服起制片,他在现代的片场就已对古代足够了解,可从今天来看,效果远比她想象中更好,他这角色似乎百分百融入古代,礼仪、谈吐、气质、临场反应,完全看不出现代人穿越来的痕迹。
同为穿越,天上地下。她啥都要学,人家无师自通。
感觉像两人去了同一个地图,一个点满技能,另一个啥都没有。
还好羡慕嫉妒恨不影响顾莘莘鼓励队友。
于是她半天歪歪扭扭写下这一句话。
——“天涯何处无芳草,勿需单恋一支花”。
字丑,但旁边阿翠看懂了,原身顾璇就是个喜爱走马练武,不热衷学识的小姐,字丑点也没什么。阿翠只是看着信上的字句惊讶。
“小姐……你这是要安慰谢三爷?”原先阿翠瞧不起谢栩,口口声声五月子,今天见谢栩遭遇,不由心生怜悯,改口称谢三爷了。
顾莘莘没答话。
她说不清,许是病相怜感,又许是其他原因。
若她能阻止制片未来的黑化,或许能救自己一命。当然,目前这情况怕是难。是以她只是想想,尚未有具体计划。
阿翠并不明白主子的想法,只是帮主子将纸卷丢进紫藤院内,这才回去。
回小院的路,顾莘莘又想起另一个问题,今天这纠纷多半没完,那书童的嘴怕是要惹祸。
顾莘莘所料没错,入夜后那紫藤小院里的书童就跪在地上。
书童叫谢安,此刻正带着伤跪着地上,“少爷!您罚谢安吧,谢安不该口无遮拦……”
书童十二岁,尚是个半大孩子。他是谢栩几年前捡回的流民孩童,若没有谢栩,多半死在那饿殍遍地的边关小镇。对于有救命之恩的谢栩,谢安忠心耿耿,领了谢栩取给他的名,这些年心甘情愿服侍在谢栩身边,哪怕是在这谢府的磋磨之地。
跟谢栩久了,他并非毫无分寸,但因为这些年目睹主子被百般欺辱,忍无可忍的他才爆出如此不当言语。
主子在谢府本就步步维艰,他还雪上加霜。
与书童的懊悔相反,谢栩坐在桌旁,平静地看着桌上的饭菜。
他们尚未用晚饭。今儿这一场闹,本就苛待紫藤小院的下人们变本加厉,晚饭都不给吃,拖到深夜,送来的还是残羹冷炙,估计是下人们吃剩的。
小书童愈发愧疚。
倒是谢栩若无其事,毫无狼狈之色,右手无法正常驱使,他便用左手拿着竹箸,慢条斯理食用。在小书童歉疚跪下后,他斜睨一眼说:“起来吧。”
这画面若让顾莘莘看到定要感叹,男人从表情到动作,帧帧皆是标准古人范,除了顾莘莘,估计任何人都不会猜到,这人的内里竟属于另一个世界。
书童不敢起来,虽然平时主子鲜少让他跪,但今天的事……他跪着朝前又挪动几步,焦灼道:“小的没脸起来,您那堂哥老爷心思狭隘,定不会善罢甘休……要不您就把我捆了交过去,横竖是我说的混账话,跟您无关,要罚就罚我……”
谢栩出声打断,“说了无妨,无非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可是您的身体……”旁人不知道,就连谢家上下也是,他这个贴身奴仆却是再清楚不过,谢栩不仅身体有残,更有怪异的昏睡症,时常隔三差五一睡不醒,醒来后则极度虚弱,精神不济。请过大夫看,却看不出个结果。
谢栩亦是默然,他这病从记事开始就有了,感觉十分诡异,说出来大夫都不相信……不过,自从那晚醒来后,他似乎奇异地缓和了些。
不愿下人担心,最终谢栩说:“无妨。”
夜色里少年眼睫半垂,光影在他眼睑间投下一片弧影,他静默着,侧影肃然。小书童便不敢再反驳,讪讪起身去干活了。
不多久他又进了房间,手里拿着什么,惊诧道:“少爷,我在院里发现一件东西!”
他双手奉着张纸条,谢栩微怔,旋即打开纸条,就见上面一行字。
“天涯何处无芳草,无需单恋一支花。”
主仆两面面相觑。小书童眨巴眼说:“这谁写的,好像还有错别字……是在安慰少爷你吗?”
谢栩亦是拧眉疑惑,末了道:“放回去吧,下次注意院子里有谁经过。”
“哦。”小书童应下,收了纸条,又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那这个怎么处理?”那是左家退亲的那枚信物玉佩。
谢栩瞟过一眼,“同过去一样,添置所需之物。”
“是。”
这时小书童又有些欣慰,掌中的玉佩温润剔透,油脂饱满,还有几丝翠色飘花,看着是个上品料子,想办法当了后,应该可以添加不少少爷要的东西。
或许,世人都认为遭蓄意退婚,就该丢掉被羞辱的见证,譬如这块玉佩。可他们少爷偏偏无谓,世俗所推崇的高洁骨气,宁折不弯的名仕节操,他从不虚伪的遵循。
想到这小书童轻手轻脚走到卧室里,从隐秘的床底下扒出一个大箱子,打开看是摆放齐整的书籍、笔、墨……均是这简陋屋里没有,也是谢家人不允许谢栩拥有的物什。
箱子尚有不少空间,还能给少爷装好些本书,只是不知能不能买到穆氏兵书,那些可贵的文墨先知,比起一文不值的世俗眼光,才是少爷想要的。
谢栩这些年,就是这般过的。
夜色如墨,与幽静的庭院相比,大房屋内喧哗不断。
正如小书童预料,上午的事还没完,谢家大老爷,并没有因伙食上苛待紫藤院落便消气。
先头是谢文龙捂着被打伤的左眼,怒冲冲进屋内找父母告状,蠢弟弟谢文麟跟在哥哥后面哭——他并不是个喜欢打架的孩子,今天冲过去只是想拉架,不想被误伤,嘴被打肿,晚饭都吃不下,越想越委屈,就哭了。
只是小辈间的冲突,谢守德作为长者,端着茶杯冷冷听着,其实他内心早就来了气,只是性子阴沉惯了,做不出怒吼恶骂的行径,直到谢文龙又说了一句。
“爹,那五月子不仅打我们,还当众诅咒,说我们家到死都过不去六品!”
“啪!”瓷片落地飞溅,缄默着保持风度的谢守德重重摔了茶盏。
别的话不能让谢守德动怒,这话才真正扎到痛处——他这辈子,最是痛惜谢氏的仕途。
谢家过去是出过三品大员的,不然祖上不会被封平南候,可越往后走,他这一支的子孙越发不济,到他这,区区从六品地方官,还是靠着妻子娘家走了门路才来,他并不满足,又打理多年,刻意结交了不少官场中人,只是礼是送出去了,却没有任何升迁的兆头……照这局面,估计到告老还乡,他都无法突破目前的尴尬地位。
而他的蠢弟弟谢守义更尴尬,县里小小的七品县丞,还是花银子捐的,别说往上升了,甭掉下来就行。
是以,这对一个热衷仕途,但无力反抗命运的势利家族来说。
官不过六品,确是最恶毒的诅咒。
谢守德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恨不能把堂弟当那瓷器般摔碎,最后还是夫人陈氏过去,悄悄在他耳边劝慰。
也不知劝了什么,谢守德慢慢缓和下来,而陈氏则慢慢走出房门。
她的嬷嬷跟在后面,问:“主子,您刚跟老爷说了什么?老爷原本气成那样!”
“能有什么,当然是让他消消火的话了。”
“是说那五月子?”嬷嬷冷哼:“也是,今儿老爷生了这么大气,咱别再有什么顾忌,把那混账抓来狠狠惩处一番,再逐出府算了!”
陈氏来到院中,找了张椅子坐下,摩挲着手腕上的黄翡镯子,浮起冷意,“惩处他?他院里随便来个下人就敢打我的儿子?我哪敢?我呀,只敢好好照顾他!”
嬷嬷愣住,“照顾?”
“可不是,我可是亲堂嫂,那亲小叔,我得……”陈氏拉长声音,意味深长,“好好照顾啊!”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