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顾莘莘正在用早饭,就听到一个惊天大八卦。
是阿翠早起时从墙外听来的,说是她那大舅妈,也就是谢家大夫人,给紫藤苑的谢三爷,找了个媳妇。
顾莘莘嘴里的粥险些噎住。
“真的!”阿翠说:“大家都看到了,是大夫人亲自领的人去,她说昨儿见谢三爷被退婚,心里难过,想着小叔快到谈婚论嫁的年龄,孤零零叫人心疼,本着长嫂为母,就挑了个合适的姑娘,送到小叔院子里去了,以后专门服侍谢三爷。”
顾莘莘不敢置信,谢大夫人哪有这么好!结果真被她猜对,阿翠说:“小姐!服侍三爷的是厨房的许娘!”
顾莘莘粥险些喷了!
许娘是谁,全府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是厨房里的帮佣,最下等的粗使丫头,面丑有斑,因为做粗活的,脾气暴躁,最重要的是,她已经四十多岁了!
面丑,腰肥肩阔,四十多岁,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叫许娘委婉了,叫许大娘才对!
大夫人竟将这种女人配给谢栩,哪里是抬丫头,简直是侮辱!
关键还打着“长嫂为母”的称号,关怀体贴,笑意盈盈的把人送去,叫人推都不好推啊!
顾莘莘捂额,大舅妈,日后你被推到井里去,这死法是你自己作的。
同一时间,消息传遍谢府所有角落。
众人竖起耳朵等谢栩的反应,谁都没想到,谢三爷只镇静地看了许大娘一眼,说:“那就谢过堂嫂了。”像平静收下一件再正常不过的礼物,毫不觉辱。
众人十分意外。
唯有顾莘莘心生唏嘘。
若非知晓他是制片,她都要为谢栩这个角色鼓掌,这究竟是制片穿来后的选择,还是谢栩这一角色本身的性格?
他太沉得住气了,无论是寄人篱下的孤苦,横遭退婚的变故,或是被人恶意欺辱的磋磨,他从不曾惊慌失控,更不像同龄人般哭闹折腾。他永远是那个垂着眼睫,淡漠平和,深沉安静的少年。
三岁看到老,此等心智与气魄,不愧是未来的兵马总司令。
撇去对残暴权臣的恐惧,顾莘莘对他,肃然起敬。
许娘就这样“跟”了谢栩。
最初的诧异后,吃瓜群众们渐渐安静下来,毕竟这种大戏看完,还得回归生活,各忙各的。
也有人替许娘高兴,说她四十多了,配给少爷,比嫁不出去好多了!要知道,府里还有几个差不多岁数没嫁人的呢!
可话还没一天,当事人打脸就来了!
顾莘莘吃完晚饭,八卦分子阿翠又带回了消息,比早上的还劲爆。
许娘竟然在院子里骂人!
骂的就是谢栩!
据说这许娘被大夫人赏给紫藤小院后,全然没有众人想的那样“嫁给少爷感恩戴德”,相反,她嫌弃谢栩的紧。
在那简陋小院呆了一天后,她终于憋不住了。
“这什么鬼地方,比厨房还冷呢!怎么呆人啊!”
“晚饭都没的吃!还不如我下人伙食呢!”
“还有,这睡的褥子那么薄,要半夜里冻死人啊!”
……
准确来说,许娘不算大夫人的人,她是二夫人带进府的嬷嬷,二夫人跟大夫人不同,大夫人出身官宦之家,二夫人却是商贾之女,商贾女大多油滑世故,大胆泼辣,主人如此,下人更别提了,出生商贾下人院落的许大娘什么话都说得出口,骂起街来,堪称谢府第一人。
最初她顾着刚去紫藤小苑,指桑骂槐试试水,后来几乎就点名道姓半点迂回都不给了!
“破屋的破屋,打秋风的打秋风!”
“老娘真是命苦,好手好脚,却配给一个残废!”
“天杀的恶月子!老娘跟了你,你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
言辞越发不堪,据说坐在院子里,对着主屋骂了大半晚上,嗓门大到大半谢府都听得到。
硕大的谢府,却没一个人出声制止。
顾莘莘顿悟,谢大夫人哪是好心给小叔送温暖,明明是折杀对方的高招。
只是你们这样加速权臣的黑化,真的好吗!
辱骂持续了大半晚,闹得顾莘莘都没睡好,天亮后她忍不住去了紫藤小苑。
等她一到,好家伙,一大早许娘又精神抖擞开骂了,真是没日没夜!
不少下人都来围观,据说就连谢大老爷跟夫人方才都悄悄来过,表面上没说什么,实际上是默许的,尤其是谢老爷,明着不好对堂弟做什么,但对夫人这个兵不刃血的计谋满意极了,那“世不出六品”的一口恶气,终于有了更恶毒的回击。
因着上面的纵容,顾莘莘赶到时便见到这样一幕,身材魁梧的许娘坐在苑中央,两个大脚叉开,一手撑腰,一手指着主屋,扯开嗓门骂的眼都不眨。
屋里的小书童气不过出来反驳,可十来岁的孩子,哪里是骂街高手的对手,没多久脸气得涨红,眼里泪都快下来,望着走出屋的主子说:“少爷……这婆子她……她……”
谢栩像永远不会动怒似的,道:“别理她。”
结果许娘大怒,“你骂谁是婆子?老娘嫁都没嫁过,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要不是因为你们,老娘会来这破地儿!”
“跟我摆主子的谱!谁不知道,你老娘是个烧火丫头,爬床的贱婢!连个侍妾都不如!又比我们高贵到哪里去!”
……
哇啦哇啦又是一阵骂,围观的下人目瞪口呆。
骂得正酣,却传来一声喊,“许大娘,你这话不对,咱们谢三爷的娘,可不是个丫鬟!”
许娘冷不防被人打断,还是那憎恶的大娘二字,掀眉正要骂,人群里走来一个小公子,锦衣长袍,头戴玉冠,身边还跟着小厮,可不是谢府的大公子谢文龙。
这可是正经主子,许娘迎着笑都来不及呢,见主子出声反驳,以为说错了话,心下正不安,就见谢文龙笑着朝谢栩道:“小叔,有件事侄儿狐疑许久,今儿请您解解惑,有传闻说,咱谢家那位大奶奶并非寻常丫鬟,而是边关酒肆的美姬!不然我那大爷爷一生不好女色,普通丫头怎么入得了他的眼!”
这话一出,连许娘都愣了。
谢父当年一心镇守边关,到了三十多岁才纳了女人,据说是随身伺候的婢女,日久生情才纳了。因着婢女出身不高,这些年关于谢栩母亲的话都不好听。而眼下谢文龙更是将话题推得更难堪,谁不知道,边关陪客人喝酒的美姬,就是卖皮肉的□□!这是在暗指谢栩的母亲是个娼妓呢!
甭管这消息的真假,一群人统统傻在那是真的。
也是这时,顾莘莘发现谢栩冷淡的脸终于有片刻的僵硬,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异样的一面。
但不过刹那,谢栩很快恢复如常,他将脸转向了谢文龙。
谢家人虽一直不待见谢栩,谢栩却很少正眼看他们,不知是不屑还是懒得看。
此番他突然看向谢文龙,乌黑的眼似滚在冰里的墨珠子,冷冷瞥过去,原本轻蔑而笑的谢文龙心头一悸,竟是再笑不出来。
他突然想起来,那天那场混战里,这个看似羸弱阴暗的少年,表现出与外貌截然不同的迅猛,单一只左手,出拳之强劲,那一记打在他眼角的力度,若不是他强撑着,只怕痛得当场哭出来。
大家都认为那场混战是他谢文龙人多势众赢了局面,只有自己才知道,他并未占到任何便宜。
而眼下,那个深藏暴戾的人竟然还在笑,唇角倏然轻弯,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量道:“少年,别怪我这个做叔父的没提醒你,不是什么话都能乱说的。”
不等对方回答,谢栩挥手吩咐书童:“谢安,一会去找根粗棒子,下次再有狗上门乱吠,统统打出去!”
回过神来的谢文龙大怒:“你说什么!谁是狗!五月子你说清楚……”
“砰”一响,谢栩已经进屋关了门。
那门摔的,差点砸到谢文龙的鼻子。
谢文龙“乘兴”而来,气恼而归。
新仇旧怨,临走时他郑重交代许娘,叫她更大声的骂。
许大娘本就是来折磨谢栩的,得了主子的交代,更是变本加厉,半丝脸皮底线都不要了。
什么“你这老婊.子养的小婊.子崽!难怪大老爷不待见你,哪个正经人家能容下你们这下三滥的龌龊!”
“可怜我一个清白人,要认个婊.子做婆婆!”
……
直骂得围观的下人听不下去,一个奴才这般猖狂,以下犯上,放别的府里,只怕早就打死了无数次。
就连躲在树底下的阿翠都说:“这忒毒了!谢三爷无论如何算是个主子,这婆子!还有那谢文龙,他故意过来说这些话的!就是要让谢三爷更难堪……诶诶小姐你作甚?”
顾莘莘在做什么?
阿翠以为主子又会跟去紫藤小院扔纸条,不料不是,她猫着腰,悄悄跟在谢文龙后面,那谢文龙输了架气呼呼走着,她趁谢文龙不备,手在地上捡了块石头用力往前一掷!
“哎哟!谁敢砸本少爷!”
等将谢文龙脑壳砸出包,顾莘莘才拍拍屁股去紫藤小院。
倒不是替制片大人出头,毕竟她自己都没资格同情对方,只是她是对谢文龙实在不爽,屡屡刺激对方黑化就算了,还阴险卑鄙,落井下石……此等小人,顾莘莘看不下去了。
再说,她才不怕谢文龙闹呢,那会他刚好路过院里的假山石洞,说是假山上的石头掉下来砸到他也有可能,关她屁事。
白日里虽教训了谢文龙,夜里许婆子的骂可半点没消减。
夜风呼啸,那恶婆娘一口一个“老□□、小崽子”,随风而来,任谁听了都不能无动于衷。
屋内小书童咬牙切齿,“少爷,那死老太婆如此辱骂,咱就这么听着吗?”
谢栩正垂首在灯火下看书,光影中他侧颜眼睫浓密——那书他也只在夜里看,百日里院子外总有守卫晃来晃去,他不能被他们发现。
见主子没答,小书童道:“我就担心您的身体……”万一这婆子骂得太狠,惹了主子的昏睡症。
“无妨,近来有好转。”谢栩终于抬起头道。
“啊?”病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有好转了?小书童默了默,突然发现也是,从前一个月会犯几次,昏睡个一天一夜醒不来,最近像是真好了些,再没发作过。
奇怪。
谢栩也不知原因,似是从那一夜醒后,整个人便舒缓了些,再无那种诡异的窒息感。
无法形容,像是意识被困黑暗之中,浑浑沌沌,无力控制。
而每每醒来,面对窗外黑夜,便有巨大的空虚与茫然感,像是少了什么重要之物。
当然这种感觉,他从未跟任何人说过,太过匪夷所思,说了也没有人信。
如今难得好些,多少是些欣慰。不然就这身体状况,便是想应付周身磋磨,也是不易。
小书童也从主子的身体状况又想到府里情况,听着那许娘的骂,又生气起来,“死婆娘!嘴巴跟刀子似的!主子你就不气么?”
谢栩默然,他当然听到了那毫无下限的辱骂,句句如刃,字字诛心。
但他抿了抿唇,用手摊开一张纸条,这是小书童方才又从院里发现的。摊开看,白纸黑字,字成两行。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加油!”
依旧是上回熟悉的字迹,只是后面又加一个词——“加油”。
说起来,这几天顾莘莘临时抱佛脚,看了不少书,学了不少字,今日写纸条底气也足了些,只是顾莘莘落笔时怕被人发现,一时情急写快了,按照过去现代的习惯,她鼓励或者安慰一个人,偶尔会在后面写一个加油,写快后情不自禁就加了这个词。等到写完,将纸条扔进去她才发现多写了一个词,想拿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眼下,紫藤小院主仆两看着这个闻所未闻的新鲜词,小书童道:“什么意思?加油?厨房里没油了么?”
“难道,这是那人的称谓?”想不出来,小书童思维脱跳的猜测,加油许是个称号或佚名,跟那什么衡山老人,林下美人,竹上婉君是一样的。
谢栩未答,夜深人静,屋外许娘的辱骂格外清晰入耳,谢栩将那激励自己的纸条慢慢折了回去,对着房内摇曳的一豆灯火,泠然一笑。
身体有起色,也该他还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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