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韫这场病来势汹汹。
白日里见过了大夫,开得还是平日的那些药,怕不起作用,还多添了一些药材。可到了晚上,烧不光没退,反而是越发厉害了。
到下半夜,甚至还咳了血。
整个魏府一下子醒了过来,每座院子都亮起了灯,跟着忙碌了起来。
康氏站在门口,看着魏家人进进出出,二房三房那一张张脸上藏着欢喜,只觉得浑身发冷。
望着这些人群,康氏疼得捂住了心口:“嬷嬷,我儿……我儿这是真的要不行了吗?”
身边的嬷嬷扶住人,劝道:“夫人,长公子的身子你也是清楚的,时好时坏。这次也不知是怎么了,瞧着实在凶险。要不,夫人,咱们去庙里拜一拜,兴许菩萨能保佑长公子这次也太太平平地熬过来。”
“能有什么用……”康氏摇头,“韩太医都来了,想必已经惊动了宫里。可你看看这阖府的人,真正盼着我儿能好的,我竟一个也找不到。我想去求他,可求人不如求己,我儿……该如何是好。”
嬷嬷不好说话,只低声又劝了几句。
望着进进出出的人群,嬷嬷忽然想起件事:“魏家是大户,所以咱们先前从来没想过那些小老百姓们常做的事。听说,家里要是有病得快……有病重的,就叫人办个喜事冲一冲。”
“嬷嬷的意思是?”
“不如,给咱们长公子讨一房媳妇,说不定就真能冲去了长公子身上的病气,这病气一去,长公子可不就好了吗?”
康氏隐隐心动,再看从房里出来,与韩太医在一处说话的魏阳,康氏苦笑。
她儿的婚事,要是真能由他们做主就好了。
康氏到底还是把冲喜的主意告诉了魏阳。
他们夫妻俩从前的感情极好,直到有了魏韫,这才出了问题。可归根究底,儿子终究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再怎么吃斋念佛,再怎么不闻不问,她都没法真的狠下心来不管不顾。
她对冲喜的事还有犹豫,魏阳直接拍了板。
“既然是冲喜,就不要挑什么门第了,就去找个出身简单的,听话些的接回来就是。”
“可那样,实在是太过委屈儿子了。”
“委屈什么?难道还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大家小姐?谁会愿意把养大的女儿嫁给别人冲喜,万一……万一出点事,不就成了寡妇?这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魏阳在朝为官多年,做事素来有自己的主见和本事。
他太清楚自己儿子的身体了,就算今次能熬过去,也的确是没几年好活了,任谁都不想让女儿嫁过来等着守寡的。
唯一的办法,大约就是花银钱买一个自愿了。
魏阳叹气:“我让人去问问,有谁家的姑娘愿意嫁过来冲喜的。不求出身,温柔体贴的最好。要是愿意留后,更好。”
等日后魏韫去了,那姑娘是留是走,都随意,他甚至愿意帮着给找一户好人家让她改嫁。
魏阳的动作很快。
在魏韫还在病中,魏家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他已经把城中那些愿意嫁女冲喜的人家都摸排了一遍。
因为是冲喜,愿意的还真就大多数是不怎样的人家。
要么是爹娘不慈的,要么是无父无母跟着兄嫂过活的,甚至还有家中困苦不堪,为求活路盼望着卖女的。
那些姑娘也大多性子柔弱,容貌寻常。魏阳甚至觉得,这样的儿媳讨回家来,压根就只是在魏韫身边,放一个会喘息的物什。
这么一来,他难免有些犹豫。
“这都不成。”康氏手里攥着佛珠,眉头皱得紧紧的,“咱们是想找个安分守己的,可也要八字合适才行。这一个,还有那个,八字都太轻了,这还有个太重的,克父克母,怎么能行!”
魏阳捏了捏眉心:“我都知道。再找找吧。”
康氏红了眼眶:“再找找,再找找。儿子还病着,韩太医都被陛下叫去问了了多少次,我现在怕的就是他撑不住了。”
“不然怎么办?随便找一个,你我都不愿意,好好找你又怕儿子撑不住。”
“魏阳!那是我儿子,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从那些小门小户里给他找,万一他病好了呢,真要和一个没见识的女人过一辈子……?”
“他也是我儿子!”
魏阳一句话堵住了康氏。
他抓了抓领口,深呼吸:“你想要门第不低的,我给你找。找到后,你什么都不许管,也不准再挑剔。”
“谁?你有人选了?”
“忠义伯府的二姑娘。”
魏阳吐出一口气,“家世门第在平京城里,你还能找出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么?”
康氏犹豫:“她……不是不好,只是忠义伯会答应?”
“会的。”
出身、年纪都相当,忠义伯只会愁怎么让女儿听话出嫁。那样性子的儿媳,他不怕日后家宅不宁,只是守寡,忠义伯愿意,盛家和陛下兴许会恼怒。
这也是他一开始不敢选定的原因。
魏阳想过冯家会是个什么反应,就是怎么也没想到冯奚言和祝氏会二话不说,将冯缨的八字拿了出来。
那对夫妻还说什么“八字随便和,要是合适,能立即成亲”。
他问盛家那头怎么说。
那对夫妻笑开了花,直言等成了亲,给河西送一封信,再同盛家三房说一声就成。
这是摆明了打算先瞒着盛家。
他又问陛下。
忠义伯总算生出一丝惧意,那祝氏却是个狠心的,说儿女婚嫁,陛下总不能插手这么多。况且冯缨那般年纪,想要找个头婚的丈夫也已经极难了,与魏长公子倒是相配极了。
魏阳自己是个不纳妾的,自然多有看不上这对夫妻。
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忠义伯这些年的作为,全平京城的人都看在眼里。只苦了和静郡主生的这一双儿女。
等合过两个孩子的八字,发现是极好的姻缘,更是决意日后要好好照拂这个儿媳。
魏阳的这些决定,魏韫不知,冯缨更是毫不知情。
她自那日山庄回来后,便等来了她那些从河西投奔而来的女卫。
庆元帝好奇这种在河西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卫,特地让冯缨把人带进宫里瞧瞧。从来风尘仆仆的女孩们头一次认认真真打扮,又连夜把各自的甲胄擦得锃光瓦亮,生怕进宫丢了自家校尉的脸。
庆元帝见过女卫,又想试试她们的身手,与太子一道,把她们一行人带去了与十六卫们切磋了一番。
这一切磋,连打了五天。
冯缨白日就带着人,跟着张公公往各卫去,胜负结果由张公公亲自回禀庆元帝。
到钟鼓声落,她就带人回去,好一番休整,等第二日又是一番车轮战。
五天下来,河西女卫的名声在平京城里就彻底打了出来。
十六卫中,有左右翊卫被揍得最是凶残。
这一卫,一向是由高官子弟充当。女孩们原本担心这群人身份特殊,日后会打击报复。可庆元帝亲自旁观,又有冯缨担保,女孩们动起手来丝毫不见客气。
等看到那些高官子弟一个个被揍倒在地,庆元帝更是大手一挥,给女孩们不少的赏赐。
“冯二姑娘练兵有术,看来果真承袭自盛家。”翊卫上将军远远瞧见冯缨走过来,立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哼了两声道,“只可惜,二姑娘这样的身手,到底是个女人。女人就该安分守己地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才是本分。这战场上打打杀杀的事情,还是交给男人更好。”
冯缨眯眼笑:“上将军这话说笑了,毕竟被揍得在地上嗷嗷哭的,可不是女人。”
上将军冷哼:“冯二姑娘尽管说笑。你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这几日就玩得高兴吧,免得嫁了人成了寡妇被送去家庙的时候,心里头没个念想。”
“上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冯校尉,冯二姑娘,你该好好回家问问你的爹忠义伯,你和魏家那个病秧子的亲事,是明日还是后日。”
上将军说完话,甩手就走。冯缨皱起眉头,正要迈腿,后头张公公急匆匆跑来了。
“二姑娘,可算找着你了!快,快,陛下要见你!”
庆元帝急着见冯缨,为的不是别的,正是翊卫上将军刚才嘴里说的那件事。
冯缨望着坐在上首的帝后,又去看同样满脸不悦的太子,最后才把目光落在了跪在地上,神情狼狈的冯奚言夫妇和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上。
和冯奚言夫妇俩不同,男人是站着的,神情却也不大好,分明是挨了骂。
“所以,我就要嫁给魏长公子了?”
冯缨诧异问,“他已经病重到需要你们给他冲喜的地步了?”
冯奚言在家脾气火爆,可当着庆元帝的面,却是半句话不敢说。那个据说是魏长公子的父亲,鸿胪寺卿魏阳魏大人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解释。
“缨娘,魏长公子现下虽然病重,可也不是无药可医。兴许等你嫁过去了,人病就好了呢。”
祝氏胆大,生怕坏了好事,急急忙忙开了口。
“而且,那位长公子生得极好,至今还未娶妻,房中也没别的伺候的人,与你正好相配!”
祝氏睁大了眼,满脸认真,仿佛这门亲事从头到尾,她都是真心实意地在为冯缨做着考虑。
可惜,谁都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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