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氏向来不喜冯缨兄妹俩。大的累赘,小的是祸害。
她两个宝贝女儿的婚事都被祸害没了,要她说,就是魏家这样的人家,凭什么也不能说给冯缨。
可如果是魏家其他公子还好,偏生是那个病秧子。
魏家寻人冲喜寻到了他们头上,寻得还是冯缨。冯奚言原本是不愿意的,就怕嫁人成了寡妇叫外头在背后指指点点,还是祝氏花言巧语糊弄了冯奚言,这就拿出了生辰八字。
他们夫妻俩一直瞒着阖府的人,尤其是和冯缨关系极好的梅姨娘,更是被他们瞒得死死的。
要不是魏家那头出了岔子,这事怎么也得到成亲前一天才会叫冯缨知晓。
换作别的事,被发现了死不承认也就罢,这件事……
祝氏捏紧了拳头,嘴里继续劝着:“缨娘,你看,咱们冯家再怎样也是伯府。你年纪大了,想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头婚,实在太难。换作平常,魏家这样的门第,魏长公子这样的人,咱们是怎么也赶不上的……”
祝氏已经乱了。
冯缨没有再留神去听她的话。祝氏的话说到后面,其实已经乱成一团,她拼了命的自圆其说,却不知出的错越多。
“爹也想我嫁过去给魏长公子冲喜?”冯缨问。
她不去看祝氏,就这么牢牢盯着便宜爹看。
冯奚言和祝氏其实是青梅竹马,一个穷书生与地主家的小姐互相喜欢,却无奈分开。书生拼着一口气进京科考,得了功名,又因缘际会,有了爵位,迎娶世家嫡女为妻。
初时的缠绵很快在恐于妻子身份,不能学着同僚的样子左拥右抱,纳妾蓄婢后烟消云散。
再等到有了长子,书生恳求妻子容许他纳妾。那是夫妻俩第一次发生厉害的冲突,他甚至动手打了妻子。
打完之后,他又惊又怕,逃出家门,偶遇了初恋。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不能纳妾,他就流连花楼,或者与初恋互相倾诉,慢慢的,他在外面安置了宅子,与初恋过起了甜蜜的日子。要不是怕妻子的兄长们听说消息,他连家都不愿回去。
再后来,书生让妻子又怀了身孕。
再再后来,妻子难产,生下一女。不到一年,书生迫不及待地迎娶了初恋,美其名曰孩子需要照顾。
之后,长子离家出走,初恋有了身孕,妻子难产生下的女儿彻底被抛之脑后。
初恋是个温婉贤良的,有了身孕后主动将身边的丫鬟塞到他的怀里。
书生享受了那些柔软的身躯,越发觉得娶了初恋是件正确的事。而这个时候,女儿被虐待的事,他开始全然不管不顾,满心期盼着初恋能为他生一个合心合意的儿子。
冯缨一直问自己,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是冯缨,她会不会恨冯奚言和祝氏。
会的。
她穿书后,正是冯缨开始记事的年纪。
吃不饱,穿不暖,是她遇见从大哥冯泽前的生活体验。现在,这对狗男女,为了一己之私,仍旧在竭尽所能地算计别人。
“爹也想我嫁过去给魏长公子冲喜?”冯缨又重复了一遍。
冯奚言抬了下头,对上她的眼,又赶紧底下,嘴里嘟囔:“我、我觉得挺好的……”
“放屁!”
上首,庆元帝怒不可遏,丝毫顾不上什么帝王仪态,砸了手边的茶盏,站起身来指着冯奚言怒喝。
“含光的身子能撑到几时,便是太医也说不准。忠义伯,你这不是在嫁女,你这是在推和静的女儿进火坑!”
“当年你求娶和静时说过的话,都被你吞了吗?”
庆元帝早已厌弃了冯奚言,更是厌恶祝氏,“朕当年就说过,你要娶这个女人可以,和静的一双儿女也是你的儿女,你万不能慢待了他们。结果呢?”
冯奚言哆哆嗦嗦,慌张磕头。祝氏想争辩一二,便皇后身边的宫女架住胳膊,狠狠扇了几巴掌。
当年和静郡主在宫中如何得宠,如今他们就有多厌恶冯奚言夫妇。
冯缨感激地望向帝后。皇后冲她招了招手,等人走到身边,轻轻拉住了她的手:“别怕,你皇帝舅舅会帮你的。”
冯缨颔首,忍下眼睛深处的酸涩。
“魏大人。”太子问,“含光的身体,一直有太医调理。父皇与我都十分好奇,究竟为什么这一次会病得如此凶险。五六日了,仍不见清醒。”
冯缨下意识去看魏阳。
魏阳低头:“是臣之错。”他不愿言明,神色晦涩,显然是藏了事情,“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臣也是没有办法了。民间一直都有冲喜的说法,臣与臣妻左思右想,才出此下策。冯二姑娘与我儿……”
“唯独缨娘不行。”
庆元帝出声打断。
“你们夫妇二人既然想到了冲喜,就一定还有别的人选。平民,或者哪家不得宠的庶女皆可,朕可以为他们指婚。”
“陛下——”
“魏阳,朕知道你们夫妻俩的意思。”庆元帝突然连名带姓道,“朕很早以前就说过,以含光的身体,如果你们希望他娶妻,就在他清醒的时候,挑一个合适的人家,不求出身,只求品行。含光不会愿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叫你们连累一个无辜的人陪着吃苦受累。”
魏阳很想说,嫁进魏家怎么能说是吃苦受累。
可看着庆元帝的神情,他明白,陛下当真是这么想的……
眼见着魏阳似乎是要改主意了,才被扇了巴掌的祝氏又挣扎起来。
“陛下,念在我家老爷当年曾经救过陛下的份上,可怜可怜我们一家老小吧!缨娘大了,再不出家,家里的孩子们可如何是好!”
祝氏哭嚎。冯奚言吓得连连磕头。
“这门亲事,也不是不能嫁。”
冯缨突然道。
她的声音一出,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祝氏哑然,睁大了干涩的眼睛。冯奚言也不磕头了,呆愣愣地望着。魏阳面上更是带了喜色。
“缨娘!”庆元帝摇头,“不许胡闹。”
冯缨笑:“我没有胡闹。”
她笑吟吟地掰起手指,“我与魏长公子认识。他模样生得好,声音也好听,听说博闻强识,定然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最主要的,是长公子他身子不好。”
前头的什么会讲故事,一听就知道是鬼扯。可什么时候身子不好,也成了一个同意的理由?
冯缨问:“魏大人,如果我嫁了长公子。长公子几年后过世,我是说如果过世,魏家可会同意我离开?”
“自然是会的。”
“不管我是改嫁还是远行?”
“不管。”
冯缨得到了答案,这才看向庆元帝:“表舅,你看,这就是我的理由。我与长公子吃过酒,还算投缘,既然回京左右都是为了嫁人,不如就嫁去魏家,给长公子冲冲喜。”
庆元帝问:“不怕守寡?”
“不怕。”冯缨笑,“我与长公子投缘,他活着,我就陪着他。他若是去了,我就回河西。天高鸟阔,无牵无挂。”
“可如果他病好了呢?”皇后问。
冯缨想了想,道:“那就看他的意愿。”
她把选择的权利放在了魏韫的身上。她总有种感觉,这人兴许不会真的那么短寿。
可既然魏家把主意都打到了冲喜上,只怕情况也的确不容乐观。
想到魏韫那张脸,冯缨就觉得,这个计划通。
她想着,遂往冯奚言夫妇俩身上看了一眼。比起虽然欢喜但仍稍显镇定的魏阳,这对夫妇只差在脸上刻上“狂喜”。
“我要嫁人了,有件东西总是要拿回来的。”
冯缨说着,冲夫妇俩微微一笑,“我别的不要,爹允许我出嫁时带上我娘的嫁妆就行。”
“不行!”
祝氏脱口而出,冯奚言想要去捂她的嘴已然来不及。
冯缨歪头:“我娘的嫁妆,为什么我不能带走?”她把头一扭,叹气道,“表舅,大哥在河西的时候说过,我娘活着的时候说了,她的嫁妆日后是要留给我们兄妹俩的。我还写信给大哥了,打算等成亲,拿了娘的嫁妆,分一半出来给他送去。”
她摇头,“河西的日子太苦了,舅舅们把银钱都贴在了营中,还帮着养了几个遗孤,花钱如流水,我娘的嫁妆送去了,总能帮着贴补一二。”
大启自先帝起,从未在军费上苦过将士。可如河西,很多军费只能维持军营上下的生活,舅舅们常年与将士们为伴,最常做的事,就是将自己的银钱贴在将士们的身上或者家中。
教养遗孤,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拿那些嫁妆。她占着这具身体,受了盛家人这么多年的疼爱和照顾,她理当帮着他们拿回盛家送出去的东西,然后拿着那些嫁妆送回盛家人手里。
冯缨从不卖惨。
她就是在和庆元帝说起河西那些生活的时候,也都欢欢喜喜的。她现下突然这么说,倒是叫人心底泛出苦涩来。
“朕也想知道,”庆元帝沉下脸,“和静出嫁时,朕还记得那些抬出去的嫁妆。什么时候,已经过世妻子的嫁妆不归女儿带走了?”
“和静的那些嫁妆,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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