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这么有趣。
即便再怎么看不上病弱的魏韫,和没有女儿家姿态的冯缨,面子上总还留了几分余地。
毕竟,一个是庆元帝身前的红人。
另一个,却是实打实同皇室有血缘关系。
是以,醉酒吵闹的冯蔻很快和冯凝一起被人送回了冯府。烤肉宴也恢复了先前的热闹,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头的庆元帝着人问过女眷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落在冯缨身上的目光就多带了点看胡闹小辈的宠溺。
转念再看魏韫那张俊俏的脸,他又觉得冯缨这一把调戏,倒也没调戏错人。
至于原是打算来看热闹的魏长公子,平白无故被冯缨调戏了一把,一时间竟也只能哭笑不得。
冯缨不过是随口一问,摆明了是玩笑,说完后回头就重新沉浸在肉香中。
围猎进行了三日后,冯缨这才带着满满当当的猎物回了冯府。
时近傍晚,两名小厮在门内扫地,远远地看见她,忙丢下扫帚,迎上前。
“二姑娘。”
“二姑娘回来了。”
两名小厮拱袖行礼,冯缨道:“回来了,怎么这个时候还要洒扫?有客要来?”
她一边说,一边朝里走,一个丫鬟急匆匆捧着一碗东西跑了出来,跑的近了,忙低头从碗里抓了一把朝前撒。
那丫鬟离得太近,也不知道撒的是什么。碧光不敢松懈,忙上前一步,挡在冯缨身前,那东西当即就落到了她的脸上、身上。
小厮脸色一变,说:“瞎了你的狗眼!二姑娘回来了,你朝哪撒呢!”说着又朝冯缨笑道,“她是个憨傻的,不是有意……”
“是盐。”冯缨沾了点白色的颗粒,放在舌尖尝了尝,“朝我撒盐,是拿我当不干净的东西了?”
丫鬟瑟瑟发抖,小厮冲着她直使眼色,可她咬着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冯缨也不为难她,道:“我不在的时候,家里出事了?”
说着指指后面带回来的那些猎物,说,“让人把这些都送去厨房。除了不语阁,不准给别人用。”
小厮惴惴点头,赶忙带着人把那些猎物全都往厨房送过去。
进了后院,几个正嬉闹的丫鬟看见了冯缨,当下都止住了声音,虽低着头不说话,视线却都跟着她走了一会。
冯缨若无其事地往不语阁方向去。
许久后,她瞧见了冯澈。
“二姐。”冯澈似乎是听说她回来了匆忙赶过来的,一向白皙的脸颊上浮着红晕,才站定,说话都免不了带上喘息。
他身上的书卷气极浓,和与他交好的季景和比起来,他更像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老学究。一件素白圆领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冯澈不算高,与冯缨站在一处,堪堪齐头。他们姐弟回回在一处说话,冯缨都隐约有种本该是姐妹一处的感觉。
“礼山来退过亲了。”冯澈道。
冯缨眉毛一扬,还未出声,冯澈又道,“爹娘同意了。”
“这是好事。”冯缨缓缓道,“小七的脾气,你该知道,她与季公子不合适。而且,你那位好友是抱着什么心思接近冯家,你现在也应该清楚了。季家那样的境况,你舍得让小七嫁过去?”
冯澈叹气:“我知道。只是爹心里不痛快。”
便宜爹通不痛快,还真不被她放在心里。
“围场的事,四妹五妹回来后,爹娘也都知道了。”冯缨看过去,冯澈眼眸微垂,嘴角噙着一丝苦笑,“也不知添油加醋了多少内容,爹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她们俩……怕是又给你添了麻烦。”
冯缨拿不准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来的,眉眼弯弯,回了一个客气的笑容。
“三儿。”
她一喊三儿,冯澈就轻轻咳了一声。
“其实,你们只要把我当过客就好。”
因为是过客,所以她宁愿插手去管别人家的家长里短,也懒得在冯家人身上下功夫。
他们之间最好的关系,莫过于平平淡淡的相处。
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可如果有人先撩拨,她也不会傻站着挨揍。
冯澈脸色骤变。冯缨笑笑,轻声道:“回去吧。你能来告诉我这些,已经很足够了。”
祝氏毕竟是他亲娘,冯凝冯蔻又是和他同一个肚皮出来的妹妹,他能为她这个从没见过的姐姐通风报信,已经很好很好了。
冯澈的性子简直不像那对夫妻。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他还非要亲自把冯缨送进不语阁才肯回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竟是连往日里洒扫的几个小丫鬟都不见了身影。
冯缨觉得古怪,眉头皱起。
“怎……”
冯澈刚要说话,被她拦住,而后“铮”的一声,就见她从腰侧拔出了佩刀。
“滚出来!”
有什么声音从正屋传了出来。
冯澈脸色一变,问:“什么声音?”
冯缨冷笑:“天还没黑,我这不语阁里竟也钻进了一只大耗子。”
冯澈道:“这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耗子……”
自然不是真耗子,耗子哪里能钻进她的房间,还能让院子里的丫鬟们都不见了踪影。
冯缨紧紧盯着房门,手握兵刃,一步一步,走到门前。
“我数三下,从里头给我滚出来。不然,猫抓老鼠,我一定会玩死你。”
她说这话,冯澈显然被吓到了,可见一院子只有几个女孩,只好硬着头皮挡在了院门口。
“一——”
“二——”
“三……”
“我、我出来!我出来了!”
门“砰”一声被人从里头打开,一个瘦高的身影从屋子里抱头跑了出来。
那影子动作极快,眼瞧着要撞上冯缨,冯澈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下一刻,冯缨手起刀落,直接把人堵在了门柱上。
刀刃离那人喉间,不过几下喘息的距离。
这是一个男人。
冯缨和冯澈都清楚地看到了这人的长相。
这是一个长得十分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难看的男人。很高很瘦,身上穿红挂绿,脸上涂抹了厚厚的脂粉,另外还有浓重的香膏的气味。
冯缨不认得这人,可冯澈认得。
“曲公子为何会在我二姐的屋子里?”冯澈一张脸黑了下来。
女儿家的闺阁,即便是自家兄弟,也鲜少会往里钻的。更何况,姓曲的不仅是个外人,还是平京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子。曲家是米商,他花着家里的银钱,当了花街柳巷十几年的常客。
冯缨回头看了冯澈一眼,那人趁机想躲,她手上一动,刀刃直接贴上肉。
“是、是忠义伯让我待在二姑娘屋里的!是忠义伯的主意!”
“不可能。”冯澈说。
“你想娶我?”冯缨压了压刀,笑着问。
她虽有“女罗刹”的凶名,外头传闻中的她形若怪物,可实际上冯缨的容貌放在平京城里,即便不能数一数二,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那曲公子一时间看痴了,竟也不怕了,痴痴地笑了起来:“对对对,我想娶你。我就喜欢美人,忠义伯说你是个美人,你身边伺候的几个丫鬟,也都是美人。只要娶了你,那些丫鬟以后也归我,所以……”
冯缨脸上笑容倏然消失:“做你的春秋大梦!”
她蓦地收刀,不等曲公子有什么反应,直接拽着人的领口,把人丢出了院门。
那曲公子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公子,哪里受得住她这一下。躺在地上就哎哟哎哟疼得直叫唤。
冯缨却是不管他的死活,只冷冷看着他,道:“我不管你要娶谁,今日我把话撂下了。娶我的那个人,可以无官无爵,可以身无长物,只一点,老实巴交守着我过日子,不许生出任何心思,更不准动我身边的人。”
“你做不到的,所以,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别叫我真下了刀子,送你去和死在我刀下的那些亡魂作伴。”
曲公子怕得不行,再顾不上喊疼,赶紧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满脸惊恐地逃走。
碧光和绿苔冲进院子各处,终于是从角落里找到了被绑了手脚,塞住嘴的几个小丫鬟。
冯澈看着这副模样,脸上火辣辣一片。
“二姐,爹他……”
冯缨止了他的话,道:“你又想道歉?这事难不成还是你做的?”
冯澈摇头。
冯缨道:“既然不是,你道什么歉。厨房里有我带回来的兽肉,另外还有处理好的皮毛,回头分你一些。”
她顿了顿,眨眨眼:“就分给你。连七妹都没有。”
冯澈原本还皱着眉头,一脸懊恼,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可偏偏有人前后脚的功夫,怒不可遏地冲了过来。
“你当冯家稀罕你这点东西不成!”冯奚言的怒吼老远就传了过来。
冯缨忍不住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这便宜爹一定是爆竹投胎,回回出现,不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炸了,就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憋了一肚子的火。
“爹是在外头又受了什么委屈,怎么上来就冲女儿撒火?”冯缨丝毫没有半分客气,明知故问。
“你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你是我女儿,我就是打死你,也没人敢说什么!”
“爹,女儿我真是怕极了!所以打死我之前,你不打算把事情说个明白吗,不明不白死了,我可不觉得到了地府能乖乖听话。”
冯缨朝冯奚言笑了笑,顺便手指勾着腰侧的佩刀刀柄,动作意味深长。
冯奚言气得眼睛赤红:“你自己不肯嫁人,还非要搅和你几个妹妹的婚事!我给你挑了那么多人家,人好不容易能看上你,你居然还敢对人公子动手?你是要逼得全家去死才能安心是不是!”
“那可不敢。”
“你跟你娘一样,都是……”
“都是什么?”冯缨打断他的话,“我这次回来,舅舅和大哥让我带一句话给爹。”
“他们想问问你,他们的妹妹,我们兄妹的娘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冯奚言的脸都白了:“难、难产!你娘是为了生你,所以才死的!”
冯缨冷下脸:“那爹记住这句话。别叫我们,也别叫皇帝表舅发现别的什么原因。不然皇家和盛家的刀就都会落在爹的脖子上。”
她说完就走,冯奚言怒极,生怕她跑出去胡说什么:“你做什么去?”
冯缨扬起手随意地摆了摆手:“泡汤,去去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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