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缨从营帐出来,营地里已经飘起了烤肉香。
绿苔守着一处果木架,正眼巴巴地望着上头架着烤的兔子,听到脚步声,回头瞧见自家姑娘来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姑娘,这兔子看着真肥,我都能闻到肉香了。”
她最是贪吃,很小的时候就是最能吃的那一个。冯缨拿她当妹妹疼,从没在吃食上短过她什么,可也架不住绿苔能吃会吃还吃不饱。
“这只兔子都给你了。陛下另外赏了别的给我。”冯缨让专门伺候烤肉的小太监把庆元帝赏赐的鹿肉,也给收拾好了放上去烤,“你姑娘我这次猎了那许多的肉,不怕喂不饱你。”
绿苔闻言顿时亮了眼睛:“姑娘真好!”
“你可留点给我。”碧光在旁凑趣道。
绿苔犹豫了下,比了比手:“给你这么多成不?”
“小气鬼,等下只准吃肉,不给你酒喝了。”冯缨一个眼刀飞过去。
绿苔哼哼唧唧:“我这不是怕碧光姐姐吃不完嘛。”
有宫女端来酒水,又有宫女端来了清水和帕子,一副要在左右侍立的姿态。冯缨朝周围的女眷们看了看,不见宫女侍奉,诧异地望向她们。
为首的宫女施礼道:“是皇后娘娘嘱咐奴婢们过来服侍姑娘的。”
“不愧是冯伯爷和和静郡主的女儿,连咱们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都能随意差遣。”
有个姑娘突然开了腔。冯缨闻声看过去,一时认不出是谁家姑娘。
围猎本就是天子和王公大臣们健康玩乐的活动之一。有太监宫女在旁伺候,也实属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每个果木架旁侍立的小太监们,就是宫里早已安排好的。
烤肉宴说是随意,但也是照着身份排了位置。几位皇子王爷,就都离庆元帝近一些,如太子,直接就在庆元帝的下首。
冯家的忠义伯无实权,身为郡主的发妻又去世多年,因此位置就离得稍稍远了一些。不过冯奚言未收到邀请,自然庆元帝那处不见他的身影。
因而,女眷这头,冯缨的位置,便是照着他的位置摆的。
这么看起来,分明是在告诉旁人冯家在平京城里的地位一如既往地低。
可像冯缨身边的这几个宫女,一身着装打扮,分明不是寻常的小宫女。一时间,难免有人不满。
碧光认出了那姑娘的身份,对冯缨附耳道:“这是御史台崔御史家的六姑娘。与府上四姑娘是好友。”
冯缨若有所思,见崔六姑娘一副你凭什么的模样,微微扬起唇。
“你笑什么?”崔六姑娘怒目,“难道我说的不对。论品级,冯二姑娘你如何能用皇后身边的宫女。”
冯缨把烤好的一串兔肉递给绿苔,冲着崔六眨了眨眼:“你牙齿上有辣椒。”
崔六怔愣一瞬,旋即捂住嘴,扭过头去气急败坏地拉扯身边的丫鬟。
“你不必迁怒丫鬟。她能伺候你吃喝,还能伺候你咀嚼食物不成?舔掉不就行了。”冯缨看了眼周围偷笑的小姑娘,又看向崔六,“其实崔姑娘你说得对,论品级,我的确用不得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
她把头一抬,笑道,“几位妹妹们,不如坐下来一起吃肉?”
“姑娘,我的肉!”
“哎呀,吃不够回去再带你上酒楼吃一顿。”
“那我还想喝酒。”
“行行行,酒也给你喝够。”
“姑娘你真好!”
她们主仆叽叽喳喳,还顺带着把几个宫女当真拉下坐到身边,崔六的脸都青了。
“二姐姐,”冯凝不见踪影,方才还不见人的冯蔻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二姐姐宁可与宫女们吃肉喝酒,也不愿分点神来看看四姐姐与我。”
冯缨看着自己手里的肉,半晌道:“大概是因为看你们,不如吃肉能让我觉得高兴?”
“噗嗤。”
有笑声从四面传来。因为之前蛇的事情,瞧不上冯家姐妹做派的人便多了一些,嘲笑的声音丝毫不见遮掩。
冯蔻脸色发青:“二姐姐这话实在是……实在是难听死了!”说完以袖擦眼,发出嘤嘤的哭声,“你我都是姐妹,你怎么能说这些话,这叫人听见了,岂不是要让人觉得,二姐姐这些年在河西都没受过教嘛。”
她不如冯凝,能轻易作出一副委屈姿态,是以眼帘一吹,鼻子一抽,想要摆出可怜兮兮的面容,却显得格外惹人发笑。
有不喜他的人,自然也有如崔六这般,将她们姐妹视作至交好友的。
一见冯蔻哭,崔六立即道:“你别为了这等人哭,叫端哥哥知道了只怕要心疼的厉害。”
冯蔻要嫁的是庆元帝的异母弟弟邕王的八子,邕王府妾出子。这个妾,还就是从崔家出来的,换句话说,崔六与那位端哥哥还是表兄妹关系。
邕王府还未提出过退亲,不过冯缨猜测,能叫那对夫妻让一双女儿都往围场这边来,只怕是连邕王府的亲事都可能要丢了。
“对呀,你可被为了我这等人哭。毕竟我是有娘生,没爹养的,哪里像妹妹受过教,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知道什么时候该扭着身子掐着嗓子掉两滴泪珠子。”
冯缨打了个哈欠,托着腮看跟前的两个小姑娘。
“冯二姑娘说得对,皇后娘娘早有叮嘱,这围场也不是谁家姑娘都能来的地方。”与冯缨坐在一处的宫女里,领头一位闻言笑道,“娘娘还说,既然有的人不请自来了,咱们也不好把人赶出去,怕伤了小姑娘的面子。可也得看牢了,万不能叫不懂事的坏了大伙儿的兴致。”
宫女这几句传的是皇后的意思,轻飘飘的,却好像是一个巴掌甩在了冯家姐妹的脸上。冯蔻脸都白了,就连崔六这时候也不由地松开了扶着她的手。
冯蔻再大的脾气,这会儿也终究是意识到不能得罪了眼前的几个宫女,咬着唇行礼:“臣女……不敢。”
她这么一动作,宫女们站起身来回礼:“哪里。这都是娘娘的教诲。”
冯蔻低着头去了与她交好的几个姑娘处。冯缨自然不想去听小姑娘说什么抱怨的话,欢欢喜喜地招呼着宫女一道吃肉喝酒。
烤肉宴上的酒大多是从城里带出来的。
到了女眷处,为了照顾不擅饮酒的女眷,用的又是度数不高的果酒。
冯缨吃了两杯,满脸惋惜,再看庆元帝那头男人们杯酒交错,好几人喝得满脸通红,她羡慕得恨不能过去讨一杯尝尝滋味。
再看女眷,同样有几位女眷已经喝得脸蛋红扑扑的。
“这酒……”冯缨晃了晃酒盏,瞅瞅左边,瞅瞅右边,碧光和几个宫女都已经醉了,脸颊绯红,靠坐在一次发笑。
“下回不带你们喝酒了。”冯缨哭笑不得,伸长手臂高呼,“想喝酒啊,要烈酒!”
先前怼走了冯蔻的宫女名叫时拂,是皇后身边仅次于几位女官的大宫女之一。冯家姐妹没多少进宫的机会,自然认不得这位皇后身前的红人,就是崔六也只依稀见过几次。
这会儿,往日里冷静自持的时拂已经醉得开始胡乱说话了。
“陛下与皇后娘娘一道先前为姑娘挑了几位才俊,想趁着今日围猎,让姑娘能远远的见上一见。”
她说着,醉醺醺地站起身,指着那头的男人们就开始摇摇晃晃的点人。
“那位穿枣红色长衫的是国子监祭酒曹大人家的公子。”
“白衣的是户部侍郎公子,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其实陛下更看中武将家的公子们。”
“那位穿胡服的是如今在殿前司任差,其父是前殿前司都点检蔡大人。”
“还有正与邕王说话的那位……”
回拂显然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一个两个这么直接地点了过去,声音正好叫周围的女眷们全都听了个清楚。
这里头,自然也有有意与那些公子结亲的人家,一时间倒是不敢提出什么意义来。
“姑娘,陛下的意思是,如果姑娘有看上的,这门亲事就能立即成了。”回拂重新坐下来,眯着眼傻笑,“姑娘,可有瞧得上的?”
冯缨有些头疼,又忍不住发笑:“瞧过了。不过看着不成。”
“是模样不成还是哪里不成?”
“我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回河西呢。”冯缨歪头,“他们瞧着,怕是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妻子再回战场。”
大约是跟着喝了不少酒,冯蔻和崔六你搀着我,我扶着你,竟摇摇晃晃走到了冯缨的面前。
“二姐姐。”
冯蔻傻愣愣地开了口,“二姐姐又想回河西,又想嫁对人,那不如嫁了那个人。”
到底是喝醉了,连声音都不带压一压的。
冯蔻把手一指,冯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正好对上了正由长星扶着,与太子并肩而立的魏韫的眼睛。
后者颔首间,冯蔻满是恶意的声音丝毫不带遮掩的,在营地的哄闹声中传开。
“魏长公子自幼体弱,太医早说过他容易英年早逝,二姐姐嫁了长公子,岂不是能早日以寡妇之身回河西去。”
“还不快些把人扶下去!”
太子妃最先反应过来,当下皱了眉头。
冯缨看着在宫女手间挣扎,不肯乖乖听话的冯蔻,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五妹妹。”
冯蔻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冯缨笑:“我瞧着,平京城里愿意屈尊娶两位妹妹的人也不多,不如这样,等我哪日回了河西,带你们一块过去?毕竟河西常年战事,寡妇多,鳏夫也不少,总有配得上你们的。”
这话其实并不比冯蔻刚才的好听多少。可一报还一报,谁也没站出来指责冯缨。便是皇后,闻言也只是摇头笑了笑,更何况底下那些女眷们。
偏冯缨说完这话,似乎是那点子果酒上了头,居然还回头冲魏韫笑了笑。
她一笑,双眸如春水漾开波光,令人挪不开视线。
“魏长公子,”她问,“还不知长公子可有婚配?”
冯缨这边借着酒调戏魏韫,那头的冯府门前,季景和沉默地站着,直到听见门房一声“请”,这才迈出了他略显沉重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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