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是打哪里来的?闻着寻常得很。”长星闻了闻酒香,觉得不可思议,“这酒换作平日,连咱们府里的下人都不一定会打。”
别的不说,就单说魏家在平京城里的身份,就绝不会让底下的采买放这样的劣等酒进门。
魏家簪缨世家,各房在朝中多有身份。
长房老爷是现如今的鸿胪寺卿,掌的是各国时辰朝贡、设宴慰劳、给赐、迎送之事。二房老爷身在司农司,是总管司农司三局的官吏。三房老爷则是监文思院下界,监造铜、铁、竹、木杂料生活。
三位老爷在京中,不说数一数二,也绝对称得上是要卖面子的人物。就是长公子,虽体弱多病,可也是太子侍讲兼史馆修撰。
这个身份摆出去,谁还敢请长公子吃这么廉价的劣酒。
渡云老实道:“小的是在米铺遇上冯二姑娘的。姑娘买的,就是对面酒垆的酒。”
他这么一说,长星越发觉得不是滋味:“那酒垆我记得是个胡姬开的?也不是什么正经卖酒的地方,冯二姑娘怎么好意思买她家的酒当谢礼送长公子!”
“酒是寻常,可心意难得。”
魏韫摇头,虽然没再喝,但也没让人把酒葫芦拿下去。
“她在河西长大,又从小跟着盛家那些男人,吃的用的都不比平京城里的姑娘家们好,自然也就不会觉得这酒有什么特别差的地方。”
这算是为冯缨说话了,长星立时住了嘴,心下却仍旧有些不满。
魏韫看出他心里所想,干脆道:“以后冯二姑娘的事,若是遇上了,就帮衬一把。她敢孤身回平京,想来是有她自己想做的事。”
“难道不是陛下要她嫁人么?”
长星撇嘴。魏韫咳嗽两声,笑笑没有回答。
那头的冯缨也回了冯府。她翻墙出来,也翻墙回去,不语阁内冯奚言已经不见踪影。
碧光端来茶水,冯缨喝了一口,冲淡嘴里的酒味,问道:“我爹什么时候走的?”
“发现姑娘跑了之后,老爷在院子里骂了一会就被芳姨娘的丫鬟请走了。梅姨娘又坐了一小会,后来还是听说季公子来了,七姑娘不听话地凑了过去,气得不行,也赶紧走了。”
绿苔笑嘻嘻地闻了闻冯缨带回来的酒葫芦。
“姑娘,这是哪儿打来的酒?姑娘去吃酒,也不捎上我。”
冯缨笑瞪着绿苔:“这不是特地给你带了一壶……”
“二姑娘,”婆子一脸是笑的走了进来,“季公子一直在前厅等候姑娘回来,老爷和夫人让二姑娘赶紧收拾收拾,去前厅见客呢。”
这院子最是偏僻,冯缨又是翻墙回来的,看这婆子的动作,想来是一早就在外头蹲着,听见动静了赶忙进来说事。
冯缨拦下急恼的绿苔,转头对婆子道:“季公子是客,也是七妹的未婚夫,夫人要我过去做什么?”
“二姑娘说笑了。”婆子想了想,道,“老爷和夫人是为了姑娘好。姑娘快些过去吧。”
“他们玩的什么把戏……”绿苔嘟囔。
冯缨止了她的话,也没换什么衣裳,直接往前厅去。
冯缨一进前厅就闻到了茶香,再一看,冯荔竟坐在庭中,摆出架势,含羞带怯地烹茶。
一旁的梅姨娘脸色难看至极,可掐着手憋着没说话。冯奚言和祝氏的脸色也算不上多好,一人黑着脸,一人假笑着,好生难看。
季景和与冯澈坐在一处,二人的相貌不分伯仲,不过是一人硬朗,一人偏俊秀,因是挚友,反而是整个前厅里神情姿态最寻常的两个。
“咦,七妹这是在烹茶么,可有我的一杯?”冯缨进门便道。
“回来了?”祝氏转头看她,笑道,“你这丫头,如今回了平京,怎的还跟从前在河西时一样,三不五时地往外头跑。”
“这不是怕我爹气坏了身子,主动避一避吗。”冯缨笑眯眯的应着。
“你也知道!”冯奚言怒拍桌案。
梅姨娘忍不住就要去护冯缨:“老爷发这脾气做什么,二姑娘要被你吓坏了!”
冯奚言气得直哆嗦:“这丫头能吓坏?我才是要被吓死的那个!”
“我瞧老爷身体好得很,前儿个苹花才发现有了身孕。老爷这么老当益壮,能被吓死才怪。”
梅姨娘是个嘴上没把门的,随口这么一说,冯缨忍不住哈哈了下。
见冯奚言瞪圆了眼睛,怒不可遏,祝氏赶忙去劝:“缨娘才回平京,哪里懂得平京城里的规矩。老爷何必动怒呢,再说,这儿还有客呢,还有客人在……”
祝氏说这话,就好像现在才想起边上还坐了季景。
“季公子,缨娘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孤男寡女不好独处一室,你若是有什么事便当着大伙的面说吧。”
冯缨闻言去看季景和。
后者似乎有一瞬的迟疑,而后起身郑重行礼。
“冯二姑娘。”季景和递上一个盖了块灰布的篮子,“这是新摘的果子。在下家贫,姑娘帮忙良多,却拿不出像话的谢礼,只好……只好亲手摘了山里的野果给姑娘送来。”
冯缨大大方方接过篮子,掀开灰布去看,果真是一篮子的山野果子,应该是刚摘的,看色泽分外的新鲜。
祝氏看了一眼篮子,见只是寻常果子,当下没了意思:“原来是果子。”她掩唇低笑,“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是一片心意。”
她站起身,“我院里还有些事,季公子还请自便。”
她说完就走,顺便拉走了冯奚言。
梅姨娘想留,又见冯荔一双眼睛都快粘在了季景和的身上,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生怕她闹起来,伸手就去拽。
冯荔忍着疼,不肯挪动一步。冯缨见状,唇角一扬,喊来碧光分出一碗的果子递给她。
“我瞧这果子新鲜,七妹妹也跟着尝尝。”冯缨说完,手一拱,直接道,“谢礼收下了,我送公子出门。”
冯缨直截了当的逐客,叫季景和面上一僵,不过一瞬,又恢复了神色。
一直到站在了门外,冯缨都没说过一句话。到最后,还是季景和忍不下,开口道:“二姑娘,我娘……”
冯缨不管他想说什么,只摆手道:“季公子,不管你是想求情还是想替你娘道歉,我都不接受。”
季景和愣神。
“外头传的那些话,有多少是你娘放出去的,你我心知肚明。说到底,是我不该多管闲事,可我既然管了,就不怕那些难听的话。不过就算我不在意,也没打算接受你的道歉。”
冯缨笑了笑,“你会有极好的未来,可小妹不会有。你真正该道歉的人,是小妹。那才是受了一辈子都不会好的委屈的人。”
冯缨说完话,压根不管季景和会是个什么反应。哪怕他今天会如鲠在喉,对冯缨来说,也与她无关。
她只可怜小妹,投生在季母的肚子里。却也庆幸小妹,顶头有季景和这个哥哥。
起码,有他在,小妹还不至于一辈子都活在痛苦和贫困中。
冯缨不客气地送客,季景和自然不好多留,只能行礼告辞。可他才下台阶没两步,却又突然听到了冯缨叫她。
他回头,站在门前的女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拇指抚过未上胭脂的唇瓣,惹人注目。
“那日帮着说话的那位公子,季公子可认得?”
季景和沉默下来。
良久,久到冯缨无奈以为他也不认得对方时,终于听到了回答。
“那位公子,应当是太子侍讲魏韫魏大人。”
冯缨目送着季景和走远,等见不着人了这才转过身,摸了摸鼻尖问:“他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给我脸色看?”
她又不是个瞎的,怎么看不出刚才那一下季景和突然黑了脸。
仔细想想,书里说男主是个心思旁人难以揣测的,她也就觉得刚才的突然变脸也不是多叫人不痛快的事了。
绿苔一脸茫然,半点不知。
碧光吐出一口气,咳嗽两声:“姑娘何必在意这些。”
“也是。”冯缨点点头,犹豫了下,问,“那位魏韫魏大人,你可知道他的事?”
“奴婢身份卑微,只听说过这位长公子,还是跟着姑娘才有幸见到本人。”
“为何称呼他为长公子?”
碧光道:“长公子自幼体弱多病,是以虽有官身,但鲜少出入朝廷。陛下和太子殿下对长公子多有照拂,允他身体好时再进宫做事。再加上,长公子是魏家长子长孙,因此,平京城里的人,都习惯了称呼他为长公子。”
冯缨颔首:“这么听起来,他身子弱倒的确是件很可惜的事。”
“其实可不可惜又有什么关系。奴婢虽才见过长公子,可这些年没少听到长公子的事情。唯一可惜的就是长公子这般年纪了,却因身子,始终未能娶妻生子。”
“那岂不是随时都可能绝后?”绿苔呆呆地叫出声。
碧光噎住,道:“是……是呢。可听说不娶妻是长公子的意思,因为长公子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不愿拖累成为自己妻子的那个人。”
“竟是位这么善良的好人呢。”
绿苔感慨,冯缨屈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计:“小舅舅不也怕自己死得太早,死活不肯娶妻么。”
“可六爷不是同春风楼的青娘相好吗?”
冯缨笑了下:“碧光,去把季公子拿来的那些果子都给那位长公子送去。”
“姑娘不吃吗?”碧光问。
“不吃。”冯缨摆摆手,“那些果子看着便发酸,还是送去给长公子吧。说不定吃上一颗能叫长公子多吃几碗饭。”
那人瞧着太瘦了些,应当开开胃,多吃点才能长肉。
他的名字书里都没怎么提,说不定就是因为身子太弱,没等男主角披荆斩棘谈恋爱加升级成首辅就过世了。
这么一想,越发觉得这位长公子实在是……美人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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