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景和的声音,在冯缨看来,并不难听。但是说的话,实在是让人心底听着不舒服。
硬邦邦的臭石头。
“二姐你别闹了!这是季大哥的家事,你凭什么插手管?你在河西待久了,整日里和军营里那些不知轻重的兵丁混在一起,不知道平京城里的规矩。你怎么能……怎么能连别人的家事都跟着管?”
冯荔脾气不大好,一张口,就拔高了声音。
季景和沉默一瞬,劝了一句:“七姑娘。”
冯荔不高兴道:“季大哥,你别拦我,这事根本就是我二姐做得不对。这是你的家事,她怎么能胡乱插手?”
“一家人所以无论是打你骂你,还是想卖了你,你都会原谅?”
冯缨突然反问。
冯荔脱口而出:“当然!”喊完又讽刺道,“二姐自小生活在河西,那里的人估计连个正正经经的家人都没有,二姐当然不会懂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道理。”
冯缨看了一眼,见季母抱着季小妹只哭不语,没来由心底一阵烦躁。
再一看季景和脸上的表情,虽然看着寻常,但眼底的厌恶是藏不住的。
冯缨做事除了军令,向来全凭心意。她想做的那些事,还从没有人这么阻拦过。
所以,管闲事还真的就管到马蹄上了。
冯缨这么想着,突然走到季景和身前。
“你干嘛?”这个距离太近了,冯荔又惊又吓,赶紧挤到中间,挡住冯缨。
她这一动作,后背难免挨近了季景和的胸膛。男人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个动作不算大,冯荔没注意,却是叫冯缨看在了眼里。
“我原是想着你既然和我这妹妹有情意,为着日后她嫁了你不会被你舅家欺负,这闲事我理该管一管。”冯缨当着几人的面,张口就道,“但既然你觉得没什么,那就当我多管闲事了。”
她说完去看冯荔,后者鼓着脸,瞪眼了眼睛。
“你别假好心了!你这样算什么帮忙,我让季大哥入赘,爹一定会帮季大哥不受欺负的!”
入赘?
冯缨心里一突,再看季景和眼底一晃而过的阴鸷,顿时笑了:“挺好,挺好。爹应该不会嫌家里男丁多的。”
她才不信季景和会入赘呢。毕竟书里,这位未来的首辅大人迎娶的娇妻可不姓冯。
“二姐既然这么空闲,就该听爹的话,多去相看些人家。二姐这个年纪……这个年纪在咱们平京走出去平白惹人笑话。”
冯荔的态度有些古怪。
明明听说之前梅姨娘看中季景和,说了无数好话,冯荔都不肯点头,在家里又是骂他年纪大,又是怪嫡母不慈给自己找一个要出身没出身,要钱财没钱财的废物。
怎么现在却是接二连三地护着季景和,一副非君不嫁的姿态?
冯缨挠挠下巴,有些好奇地往冯荔脸上看。
后者就像护食的小犬,龇着牙。一转身同人说话,却又温顺极了。
就好像……突然知道季景和未来能够位极人臣一般。
冯缨一路想,一路往烂脚巷外走。
一直到走出烂脚巷,绿苔都还在愤愤不平。
“……七姑娘怎么能这么说话!她拿那个季公子当宝贝,我家姑娘还不稀罕呢!”
“伯爷只有虚职,给庶出的姑娘挑季公子这样的,已经是极好的人家了。毕竟翰林日后说不得就能走到天子跟前。”
“那也不能委屈了咱们姑娘!”
冯缨抬头。
远山蒙着一层云雾,看起来似乎很快就要下雨了。
“姑娘。”
碧光叫了一声。
冯缨回头。
“姑娘都不生气吗?”碧光问。
冯缨眉眼弯弯,笑了笑:“生什么气?最后吃苦头吃亏的又不是我。”
碧光愣了愣,旋即道:“那妇人……是为了儿子,所以才忍气吞声的?”
冯缨笑道:“你看,你都懂的道理,那位季公子怎么会不懂。不过就是看他良心到底过不过的去了。”
毕竟,书里可没写他娘究竟有过什么遭遇。描述到他娘的时候,已经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因家贫体弱,只能在床榻上靠药食拖着一口气”。
她虽然有心要帮人,可也得人家愿不愿意不是。
远山的云雾到入夜后,彻底笼罩了整个平京城。大雨倾盆而下,雨水如注,砸到瓦片上“啪啪”作响。
平京城内有宵禁。黄昏的钟鼓声落下后,街上除巡街兵士外,再不见旁人。于是大雨落下时,皇城的寂静更是衬托了雨声如鼓。
这雨,一下就下了三天。
到第四天,雨水仍旧不见歇。
雨滴从厚厚的云层中坠落,砸到地上绽开大朵大朵的水花。从长廊走过的丫鬟们,纷纷提着裙子,小心避开被风吹进走廊的雨水。
冯缨坐在屋檐下,手边是一碟坚果,望着雨幕出神。
“姑娘!”
绿苔撑着伞从院子外一路踩着水走近屋檐。
冯缨招了招手,等人收伞钻到身边,这才道:“去看过了?”
“看过了。这雨这么大,烂脚巷那果真不太好。”
碧光送来巾帕,绿苔随意抹了把脸,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一脸严肃道:“雨太大了,烂脚巷有好些房子连个完好的顶都没有,里头到处漏水。”
“季家呢?”
“听说季公子连夜爬上屋顶,想要把破漏的地方补上。可偏偏季小妹发了病,季夫人拿不住小妹,季公子只好又爬下来把小妹捆起来收了一夜。”
下雨的当晚,冯缨就忍不住好奇烂脚巷那边的情况。
她倒是没打算和冯荔或者未来的女主角抢男人。实在是眼前就是一根活生生的大腿,又加上好管闲事的性子,免不了多了些关注。
不过雨实在太大,她也不舍得让自己人这种时候还去外头到处跑。所以,直到今早,看雨稍稍小了一点,这才让绿苔过去看看。
她现在,有些缺人手呢。
“那两个男人有没有再去找过他们一家人?”
“去了。”
绿苔喝了口热水,满身舒服。
“我过去的时候,正好撞见那两个男人,他们这回还带了其他人,提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说是来送聘礼的,还说黄道吉日都挑好了,只等着把季夫人娶回家。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绿苔挠了挠后脑勺:“好像还说什么母女同乐。”
她说完话,就听见“咔嚓”一声,自家姑娘手里捏着的坚果被捏了个粉碎。
“母女同乐?都上门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们一家人还忍着?”冯缨冷笑,抓了枚坚果搓开壳,丢进嘴里,咬得咔咔作响。
“我瞧见季夫人又哭了。”绿苔老老实实,“那位季公子倒是和人动了拳头,不过一个打对方好几个,被揍得挺惨的。”
她低头,搓了搓手,“姑娘,我一下子没忍住,把其中一个人砸了。”
冯缨哭笑不得。
“二姑娘。”
祝氏身边的婆子走到近前行礼道,“前院有客要见二姑娘。”
冯缨挑眉一笑:“这大雨天,爹又从哪找了客人来?”
婆子尴尬地笑了笑:“二姑娘何必为难老奴。老爷不也是为了姑娘好,毕竟姑娘年纪大了,不好在家里久住……”
婆子还想说,冯缨已经挥了挥手站起身。
“我看这雨比前几日小了许多,我出去转转,客人我就不见了。”她说着顿了顿,“碧光,给那位客人送份小礼,就当是我赔罪。”
碧光应声而去。
冯缨这次回京,只带了三个箱子。一箱装了她简单的衣物和生活用品,一箱则装了点礼物。有承北的,也有一路经过的小城镇的,还有一箱,装了她惯常用的刀.枪.箭.弩。
碧光去取礼的功夫,冯缨直接带上绿苔从角门出去了。
雨下得那么大,要不是为了避开见了礼物可能会冲进不语阁发狂的冯奚言,冯缨还真没打算这时候上街。
能逛什么呢?大多的店铺够关了门,雨这么大哪里来的生意。
冯缨从通济巷出来,毫不介意地踩着水洼走在路上。
有酒楼还开着门,一辆马车从她身边经过,稳稳地停在酒楼前。赶车的把式跳下车,掀开帘子。
冯缨随意看了一眼,车厢内,容貌俊逸的男人闭目而坐,便是没有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仍旧如同羊脂美玉一般发着惑人的荧光。
光这么一眼,便叫人挪不开视线。
冯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人蓦地睁开眼。四目相对。
那双眼闭着的时候,便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眼睛睁开,如星辰缀满夜空,顷刻间引得人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还是没忍住,颜狗如她,冯缨偷偷砸吧了下嘴,满脑子只剩下“真好看”三个字。
“冯二姑娘。”
有人喊她。
冯缨只好回头,却是季景和。
男人就站在雨中,手里撑着一把伞,伞有些破,加上雨大,半边身子都已经湿透了。
他身上穿的衣裳,比那两次见他时要干净许多,只是看着仍是掉了色,想来洗了不知多少回。
“你……”冯缨才要开口。
男人目光如注,直直看向她。
“二姑娘。”
冯缨听得一清二楚,男人说话的时候是咬咬牙带上了狠劲。
“请二姑娘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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