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缨五岁就到了河西,她第一次打架,是跟一个欺负她刚来的小破孩。
她那时候,人小,力气小,还不会打架,几拳头下去连小破孩的衣服都碰不着。
那会儿几个舅舅们都忙,小舅舅发现了这个情况,于是亲自教她。等舅舅们得空回过神来,她已经能骑在小破孩身上,把人揍得哇哇大哭。
再大一点,她在军营里和那些刺头兵打架。时间久了,没人当她是个姑娘,一个个都知道打赢冯缨的那个人当晚能加一个肉菜。
打到十四岁,军营里已经很难再出一个能打得赢她的人。
舅舅们不陪她练,因为练一次,舅母们就要闹一次。可这丝毫不妨碍她和小舅舅还有大哥偷偷打。
在这种情况下长大,要她回了平京就老老实实地当个大家闺秀,那是想都不用想就该知道不可能的事情。
只不过在冯府,耍耍花枪已经是极限了。
现在跟前来了个能打的,实在是有趣的很。
她出门时就做了一身男子打扮,本来想的是走动方便,现在看来实在是明智之举!
冯缨磨拳霍霍,见那男人从地上爬起来,隐隐有后退的动作,不免有些失望。
“你、你、你怎么在这?”
冯缨挑了挑眉。男人显然是认出她了。不过没关系,打架不分亲疏。
“二哥,你在干嘛?”
有人在后头喊了一声。男人立马扭头,撒腿就要跑:“老三!”
“你们把人照顾好!”
冯缨丢下话,几步追上。
男人已经跑到了街上,还没等找地方躲,后腰又被人踹了一脚,立时扑在了地上。
冯缨把人踩在脚下,道:“你就是季伯母的二哥?一家兄妹,你怎么做得出买卖亲妹的事情?”
男人疼得啊啊乱叫。旁边的老三见状突然从身上抽出一把匕首,二话不说就要去扎冯缨。
冯缨身子一避,一把抓过老三的手腕,手上稍稍用力,直接卸下了匕首。
那老三本就不是什么强悍的人,匕首大概是用来吓唬人用的,冯缨不过才用了两分力气,人已经被反手摁在了地上。
冯缨一面遗憾这两人都不够厉害,一面又恶心他俩的对季母的欺负,手上忍不住多用了几分力气,就听见两人哇哇大叫,哭着喊着叫疼。
她动静不小,酒楼的人都涌上街头围观。见她动作干脆利落地找人要了麻绳,把两人绑起来,便有胆子大的敢凑近了看上几眼。
“原来是这两个泼皮啊!”
有人一眼认出了两个人。冯缨好奇地看过去,那人弯腰捡起块石子就往两人头上丢。
“呸!这两个泼皮也有今天!他们都不知道祸害了多少闺女,坑蒙拐骗什么都有份!”
“我也认出来了!之前有个闺女,被他们骗了卖给一个老头做了妾,说是去享福的,结果天天挨打!”
“他们有了钱就去赌!”
“他们还经常跟城里的地痞流氓混在一起!”
围观的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不少平日里受过欺负的人,这会都壮着胆子在旁指控。
“没人报官抓过他们吗?”冯缨用脚尖点了点两个男人,“我看他们在路上走得还挺大方的。”
“谁敢报官。”有个老头恨恨道,“前脚报官,后脚就有和他们相熟的混混找上门来。大伙都是要过日子的人,只能忍了这口气。”
还有善心的婆子在旁劝说:“姑娘,打也打了,把人放了吧,省得被他们的人摸上门欺负了去。”
这些人说话,都是出于一片好心。
冯缨笑盈盈地抱拳,拱手谢过,脚下却丝毫没有松开半寸。
“我不怕他们。”
她说完,腰一弯,手一伸,作势要去提地上的两个男人。
唔……有些沉。
冯缨咬了咬后槽牙:“绿苔。”
“姑娘,我来帮你!”绿苔应声,上前一手一个,比自家姑娘更轻松地提起了人,“姑娘,送去见官吗?”
绿苔天生力气大。从前在河西时,她做梦都想把绿苔塞进军营里,可舅母们不肯,说什么都不许她身边没个正常伺候的丫鬟。她只好委屈作罢。
好在绿苔力大如牛,没什么功夫,帮忙提人的本事却还是有的。
“送去见官。”
冯缨话音刚落,季母跌跌撞撞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姑娘,好姑娘,你放了他们吧!”
碧光不像绿苔那样有力气,季母瞧着瘦弱,可挣扎起来,她也实在扶不住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扑到了自家姑娘的脚边。
冯缨低头,季母抓着她的裤腿,哭得满脸是泪。
“他们再有不是,那也是我的兄长,我……我不能让他们去见官呐!”
冯缨不语。
季母继续哭喊:“姑娘,你饶了他们吧,他们不敢了,他们下次一定不敢再欺负人了……别抓他们,别抓……”
绿苔气得两手一撒:“你个妇人,好没良心!我家姑娘几次帮你,那也是为了你好,你被他们打,被他们欺负,还差点被卖,结果你居然还想让姑娘放了他们!”
“是这道理,方才在酒楼里,我还瞧见这妇人跟这位姑娘哭诉被家里兄长欺负。人都帮你制住了,就要送去见官,这妇人却突然改了态度,说什么要饶了他们。”
“这位姑娘,你这是好心被当驴肝肺了!”
吃瓜群众总是容易随着事情走向改变态度的。
方才还一口一句劝她不要送人见官,别惹祸上身的老头婆子这会儿全都改了口。
冯缨感激地拱手,再看季母,哭得眼眶发红,满脸乞求。
“伯母。”冯缨把人扶起来,问,“他们欺负你,欺负了那么多人,你还是要原谅他们?”
“他们、他们是觉得我没用,我没钱给家里,所以才想卖了我换钱。”
“所以,你还是要原谅他们,因为他们是你哥哥?”
季母捂脸哭:“姑娘,说什么都是一家人,哪有把自己家里人送去见官的道理。”
“你能原谅他们,那你问过这些人吗?”
冯缨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刚能叫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脸上的神情也没了笑容,只看着季母,就好像在看一个不会喘息的死物。
“就是!你让人踩到头上使劲欺负没关系,那别人呢?你要帮他们原谅吗?”
绿苔气得直跳脚。
饶是好脾气的碧光,脸上也写上了不满。
“我没有……我不是……”
季母嘴唇嚅动,她往周围看,越看越发不出声音。
冯缨心下叹息。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季母难堪。她以为,当初季母既然敢带着一双儿女,自己到烂脚巷另外住,应当是个极有主见和勇气的人。
但是她好像做错了,不是所有人受了欺负都要对方还回来的。
有的人,习惯了低头。
所以,当初选择顺势被赶走,另外独住的,可能是男主角自己吧。
“你不想送他们去见官,因为他们是你的兄弟,是你娘家人。我能理解。”冯缨道,“既然你都不打算让他们好看,那我这就放了他们。”
她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都不见官差,想来是还没人去报信。
也好,放人也是随手一下的事情。
冯缨说到做到,还真就让绿苔把绳子解开了。绿苔有些不乐意,嘴里嘟嘟囔囔地照办,完事后不忘一人踹上一脚,狠狠道:“滚吧。”
那两个男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见季母眼睛红红看着自己,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挤进人群。
人群看这热闹散了,便也不用冯缨说话,三五成群,自己散了去。一下子,酒楼前的街市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冯缨看了眼碧光。
后者微微颔首,上前轻声细语地将季母扶到身边。
“走吧,结算下酒楼的赔偿,然后送季伯母回家。”
她方才在酒楼里动手,虽然没砸坏什么桌椅,但碗筷总还是有坏掉的,也惊吓到了掌柜和伙计。
冯缨让绿苔留了钱,这边送季母回烂脚巷。
巷子还是那天的样子,臭烘烘的,还带着潮湿的感觉。路边缺了茅草的屋檐下,坐着个正在抠脚的乞丐,远远瞧见她们一行人,扬扬手,打了声招呼。
“大菊啊,你回来啦。”
冯缨随意看了一眼,季母怯弱的声音就从身后传了出来。
她只应了一声,很轻很轻的一声。
那乞丐嘿嘿一笑:“我瞧见你儿子啦,身边跟着个大户人家的小姑娘。是你未过门的儿媳妇吧,真漂亮。你儿子要发啦,你以后就不用住这种地方啦。”
季母不敢再应。
冯缨抬头看看天,舔了舔嘴唇。
漂亮的小姑娘啊。
看样子梅姨娘还是没看住人,叫冯荔跑出来见情郎了。
冯缨往季家的小破院子去,果真在院子里见到了冯荔。
季景和蹲在地上,陪小妹在地上写写画画。他没穿官服,看着丝毫不像是在翰林院做事的文官,更像是乡间地头随处可见的农户。
冯荔就站在他背后,仗着他看不见,捏着鼻子说话。
一开口,分明是带着鼻音的怪腔怪调。
“……季大哥,你去提亲吧,我爹既然看中了你,就一定会帮忙在朝中照拂你的。”
“……你别嫌弃我是庶出。原本我爹就是打算让我嫁给你,现在不过是觉得我那嫡姐年纪大了该嫁了,才想换成她。她是个粗鄙的,只会舞刀弄枪,嫁了你你会受苦的……”
这背后说人坏话的事,还真不想打断了。
冯缨能忍得住,绿苔忍不住。
比绿苔更忍不住的,是见了儿女立时慌了神的季母。
“老大,小妹!”
听到声音季景和站了起来,小妹跟着起身,仍旧是呆愣愣的,被季母抱进怀里了才知道喊一声“娘。”
这会儿功夫,冯缨对上未婚小夫妻的眼,弯了弯唇角。
“二姐怎么在这?”冯荔放下了手,一说话,忍不住就想捂住口鼻。
冯缨没回她,只对着季景和把酒楼的事说了一遍。
“……伯母既然说是原谅了,我便将人放了。不过如果公子你觉得不行,我可以这就帮忙把人抓回来,扭送见官。”
她话音落,季景和当即开了口。
“这不是冯二姑娘你该管的事。”
硬邦邦的声音,像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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