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帝颔首:“是。不过这婚嫁之事,讲求的是你情我愿。若非你父亲三番两次到朕的面前请求朕给你赐婚,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朕还真想看看你在河西,能怎么自由地生活。”
自冯奚言丧妻后迫不及待地续弦,庆元帝对这人就再没了好感。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还真担心冯奚言丧心病狂起来为了祝氏的那些子女,随随便便把冯缨嫁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冯缨了然:“家中弟弟妹妹们年纪也渐长,爹应当是坐不住了,怕我拖累了他们。”
“你心知肚明就好。”
“所以,我爹他真的已经给弟弟妹妹们找好人家了?”冯缨试探问。
她去烂脚巷的路上想了很多,她爹之所以这么着急要她嫁人,除了怕耽误了家里的那些孩子,没其他的可能。
同时呢,像季景和。那是冯荔一开始没看上的人,但两家想必已经谈过结亲的事,所以冯荔闹着不肯嫁,她又得赶紧嫁出去,于是冯奚言把主意动到了她的头上。
庆元帝挑了挑眉。
冯缨梗着脖子:“陛下都说了是我爹三番两次求到跟前的,那要不是弟弟妹妹们急着娶妻嫁人,又是为了什么。”
庆元帝忽然笑了:“你既然知道,那还是不想嫁人?”
冯缨摇摇头:“不是我不嫁。”她笑嘻嘻,“我只是没找着看得上的人。要不,陛下给找一个?”
庆元帝指着她笑,于皇后也掩唇笑了起来。
“父皇若是给你找了一个你看不上怎么办?”太子笑着逗她。
“那就求陛下一定一定一定给我找一个人好,长得也好的。”
“你自己去找,朕可不当这个媒人。”
冯缨听庆元帝口气,这是没打算帮着冯奚言真给自己随便指个婚,当下就松了口气。
她当下大大方方地朝庆元帝行了一个礼:“多谢陛下!”
“叫什么陛下。只有自家人,想想该喊我什么?”
“表舅。”
冯缨开开心心地喊了一声,依序对着皇后太子,分别喊了表舅母、表哥。
她两辈子在长辈跟前都是最能说会道的。就是在河西,跟着那群大老爷们,也没少因为会说话,肯吃苦做事,受他们的庇护照顾。
她这一嗓子,饶是帝后膝下儿孙无数,也还是听得十分舒服。
陪着帝后一家说了好一会儿话,如果不是天色渐渐昏黄,冯缨还能坐在殿里比比划划地说上很久。
她在河西住了二十年,看过大漠,遇过沙暴,见过骆驼,更杀过人。她把这些时常发生,对河西百姓来说,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当做新奇的故事讲给帝后听。
于皇后听得直抚心口,庆元帝赶忙从旁递茶。
等到冯缨要走,庆元帝挥手就让太子亲自送她出宫。
她哪里真敢让太子送。出了承元殿,她便同太子告别,请张公公在前头引路。
这一走,还没走多远,冯缨就见到了一个人。
远远的,依稀是坐在轮椅上。
冯缨从宫里出来,在不语阁里窝了三日这才有些待不住了。
冯府从上到下,没有哪一处能叫她觉得舒服的。
不语阁的匾额挂上去后,冯奚言和祝氏,谁进这个院子都要站在院子外盯着匾额看上很久,就好像挂了这个匾,这扇门就成了张血盆大口,谁进去都可能被突然咬下一块肉来。
饶是如此,冯缨也没得过清静。
冯澈安安静静的,虽不常遇见,但他身边伺候的几个奴仆,因为他嘱咐了每日往不语阁送鲜果点心的关系,叫冯缨都认了个遍。
麻烦的是冯凝冯蔻。
虽然不往不语阁来,可也没少让底下人胡闹。
冯缨头两天懒得理,到第三天,人在院子外叽叽喳喳,吵得她连个午觉都睡不好。她想都没想,让绿苔拿了她的□□出来。
一杆枪,冯缨在院子里舞得虎虎生风。吓得院子外那些声音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文姨娘那边没什么动静,芳姨娘的院子里倒是天天都能听到丝竹声。
至于梅姨娘。
梅姨娘是个有些聒噪的,不过胜在人好,做事处处考量她和自己的一双儿女。这三天,光是赶工纳的鞋,就往她手上送了三四双。
就为这,冯荔没少给她脸色看。
听着院子外不知是谁的丫鬟,大着嗓子在说什么母夜叉、女罗刹,冯缨待不住了,留了消息给院里洒扫的婆子,带上绿苔碧光直接出了门。
她就打算随便出去走走,找个酒楼吃口酒什么的。
她向来随意,街上问了几个人,终于打听到一家名声不小的酒楼。听说那酒楼卖的酒种类多,口感也好,她有些迫不及待。
就在冯缨找到酒楼的时候,一个妇人推着车吃力地从门前经过。
大约是推车上的东西太沉了,妇人一时接不上力气,轮子一弯,扯上装的东西直接掉到了地上。
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的粗陶片。
“喂喂,你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店小二冲了出来,张嘴就喊,“你谁啊,赶紧把这些东西收拾了,挡着人做生意了!”
妇人慌忙点头,也顾不上车了,跪在地上就要去捡那些粗陶片。
店小二还要再骂骂咧咧,冯缨抬手,手指把人戳开,弯腰帮那妇人:“我帮你。”
“这位姑娘,这种事你可别瞎掺和,谁知道这种人安的什么心。好好的,连个车都推不好,在我们酒楼跟前碎这么多陶片,想扎死谁啊。”
冯缨笑了:“人安没安好心我不知道,我就知道这些东西早些收拾了,对谁都好。”
“姑娘,对不住你,实在是对不住你!”
有冯缨帮忙,大陶片捡完了,小碎片也扫干净了。
妇人站起身,腰板都挺不直,一边捶着腰,一边道歉。
“你是、季伯母?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坐下来休息休息吧。”
冯缨这时认出了人,当下让绿苔把推车往边上挪,又让碧光给了店小二一点钱,把人扶进酒楼。
不愧是小有名气的酒楼,冯缨打量着周围,忍不住啧舌。
绿苔瞧着边上的环境,低声问:“姑娘,这酒楼……瞧着不便宜,咱们真要在这吃酒么?”
“姑娘,这里贵,咱们……咱们要不出去休息吧?”
季母局促地握了握自己的手。
“前几日,姑娘救过我们母女。按理来说,该跟姑娘道个谢,可这酒楼……我身上实在……还是去别处吧。”
“我请季伯母吃点东西,伯母别介意。”
冯缨安抚住季母,转身就点了几道菜,刚想叫壶酒,顾念到身边的妇人,只好改口让店小二上一壶茶来。
酒楼的动作很快,茶水和菜很快端上桌。
冯缨又让绿苔和碧光不必站着伺候,也坐下一块吃,这才叫季母放松下来。只是她才尝了一口菜,眼眶就跟着红了。
“姑娘,你是个大好人。”
季母哽咽,“我听冯家七姑娘说了,姑娘是她的嫡姐。姑娘……请你千万别因为家里的事,就让伯爷退了这门亲……我儿子是个好的,都是我没用,拖累了他……”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掉眼泪。
碧光赶忙劝说,绿苔也跟着着急了起来。
反倒是冯缨,伸手斟了杯茶,道:“我那天只听了个一知半解,如果可以,伯母不如说说,那天找你们麻烦的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事?”
她说完笑,“既是准备成一家人,这些事总要了解才行。”
季母是个老实本分的,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掉着眼泪不知所措。哭了半晌,她这才捂住脸把那天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冯缨听完之后面无表情。
“伯母的意思是说,自从你丈夫过世后,先是夫家不拿你当人看,挥霍你的嫁妆,之后想把你卖给村里的鳏夫当媳妇。季……公子为了护住你们,于是和族人大闹一场,紧接着你们就被赶出村子?”
“是,因为娘家人不愿收留,于是我们才搬到了烂脚巷。那天的男人是我二哥,家里……家里觉得我儿子没用,进了翰林院连点银子都拿不出来,就想逼我再嫁。”
提到那天的事,季母的神情看着十分难过,“我不怕再嫁。可是那户人家家里六个儿子,不是鳏夫就是讨不到媳妇,他们……他们要拿二十两买我一个人过去伺候他们一群!他们还……他们还打我女儿的主意!”
听到季母提起女儿,冯缨立即想到了那天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小姑娘。
共妻的事,她不是没遇见过。
河西那样的地方,家里一贫如洗的兄弟,讨一个女人回家生活也是有的。但那有个前提,是双方都同意,且是本人点头。
她遇见过这样的人家,也认得那户人家里的女人。
是个泼辣性子,提起共妻,毫不在意,直说家里两个男人供自己驱使。不忌讳的时候,连床上兄弟俩谁逞能谁真行都能随口说出来。
那家的兄弟俩都在军营里,疼极了这个媳妇,休沐都是轮着来。
可不是所有这样的人家,都能好好的。也有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女人,她和大哥撞上了,把人救下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皮。
冯缨看了看季母。她哭得眼睛都红了,再联想那天的情况,分明是不乐意的。
“若是我说想管这桩闲事呢?”
“什么?”季母懵住。眼泪都忘了再掉,一动不动望着冯缨,嘴唇发抖,像是终于慢慢的,慢慢的回过神来。
“求姑娘救……”
“好哇,大菊,你居然有银子在这地方吃饭,也不肯往娘家送钱!”
有人哇咧乱叫地从旁边走了过来,也不看周围的情况,伸手就要去抓季母的手腕。
嘴上还在喊,“我们兄弟几个怕你没钱养你那个没用的儿子和傻子闺女,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人家让你改嫁。你不肯就算了,居然有钱也不给娘家送,自己偷摸找酒楼好吃好喝……”
手伸到一半,“啪”一声被人打到了肘尖。
紧接着是毫不客气地一脚。
那人被踹翻在地:“谁打我?”
“你姑奶奶我!”
冯缨冷笑一声,掸了掸裤腿,把拳头捏得嘎巴作响。
看着地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惶,她笑了笑,不客气道:“劳驾让我松松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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