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缨在心里算了算,她二十年没回冯府,但起码有二十三、四年,没见过她这便宜爹。
她娘死后,便宜爹就跟没了影似的,再没管过他们兄妹。一年当中,能见上一面的次数,十个手指数的过来。
更不提她娘死后不到一年时间,祝氏就坐着八抬大轿进了冯府大门,然后很快说是怀上身孕。
便宜爹更是把全部心思都扔到了祝氏的身上。
要不是冯泽长得和便宜爹有几分相像,冯缨还真不好认出眼前的男人是什么身份。
她一时出神,就叫冯奚言抓着了,恼怒地呵斥。
“你我父女二十年未见,现在见了面,居然连声招呼都不会打了吗!”冯奚言瞪眼,“你在河西,盛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连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绿苔怒冲冲就要回护冯缨:“我家姑娘才不是……”
冯缨抬手制止她说下去,直视冯奚言,道:“这些年舅舅们教导我诸多,要是爹的意思是觉得,我没能在爹你一进门就横冲直撞前规规矩矩地问安行礼,那舅舅们倒的确没能教我。”
她抬手,揉了揉手腕,坦然道,“毕竟,我也是头一回遇见爹这样,一上来就横眉毛竖眼睛的长辈。”
冯奚言脸色一黑,道:“你倒是像极了你那几个舅舅,牙尖嘴利。”
冯缨脸皮极厚,闻言当做称赞,大大方方地笑纳了。
她原本有想过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世界,那就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活着。但是前面有娶了后娘就成后爹的亲爹,后面又有舅舅们发觉她娘死得不寻常。
这有一个是一个的加在一起,她还真就对冯家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更不说所有事的源头,都落在了冯奚言的身上。
冯奚言讥讽:“看看盛家都把你教成了什么样子?连好话坏话都分不清楚,你这样子出去岂不是平白惹人笑话……”他皱眉,“你这样只会打打杀杀的,哪里有姑娘家的样子。”
他就知道,盛家那样行武的人家,除了拿刀拿枪,还能教出什么好的来。他膝下的几个儿女,哪一个不比盛氏生的一对儿女好。
冯缨感觉脑壳疼,被人莫名其妙地指摘一通,没当场揍人已经算是她涵养好了。
“爹觉得舅舅们没把我教好,可我去河西前,也没见爹有教过我什么。”
“你、你、你真是……”冯奚言恨恨道,“你这是怪我了?天地君亲师,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责怪身生父亲!”
“爹不如直接了当地告诉我,您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不会就是为了进来教训教训您难得回家的女儿吧?”
当然不是。
冯奚言瞪眼,想到自己刚进门就被几个女儿缠住,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一下子又回到耳边。
“你明日,去给我见个人。”
“什么人?”
“你要嫁的人!”
“是陛下的意思,还是爹自己的意思?”冯缨直接问,“陛下突然让天使传口谕,召我回平京。爹又急匆匆的,连多几日的休息都不给,直接就让我明日去见人。这里头,我瞧着似乎有些不妥。”
换作别的女儿,冯奚言恐怕还要前思后想一会儿。可跟前的冯缨,压根就不是在他膝下长大的,论亲近,还不如一个丫鬟,他只想着早些把这桩婚事定下来,才好做后头的准备。
不过显然,不把事情说清楚,冯缨不会轻易答应去见人。
“对方是个翰林,和你一般年纪。”冯奚言嫌恶地皱了皱眉头,“他还没成过亲,也没听说和人订过亲事。他不嫌弃你年纪大,还混在军营里,跟男人一起打打杀杀已经很不错了,要是明日看上你了,赶紧就嫁!”
“所以,爹是已经给四妹和五妹找好人家了么?”
不是说不肯嫁。
冯缨从来没想过这辈子不嫁人。书里从来没提过这位“女罗刹”的一生当中,有没有过婚姻和孩子。
毕竟“冯缨”压根不是主角。
所以,她对于婚嫁,向来是个随缘的态度。遇到合眼缘的,情况也合适的,自然就会愿意结这个两姓之好。不过就是……不过就是河西那些年没遇到合适的人罢了。
小舅舅和舅母们嘴上催得厉害,但哪个不也是护她疼她,但凡不是个好的,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别人欺上门来都还是他们给赶出去的。
这跟冯奚言的逼嫁截然不同。
“胡说八道!”
冯奚言吹胡子瞪眼。
“这种话乱说,你是想坏了你两个妹妹的名声吗?”
冯缨道:“这院子偏僻得连只野猫都没有,院子里外只有我们父女加我两个丫鬟,爹是怕谁听见这话?”
“闭嘴。”
“好。”
冯缨伸了个懒腰:“绿苔,送客。”
绿苔老实地“哎”了一声,作势就要去送客。
冯奚言气得要跳脚:“你这是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冯缨扭头,“爹要我去见人,我见就是了。至于成不成,嫁不嫁,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你敢!”
“爹都敢把我们兄妹俩的院子改头换面给弟弟妹妹们了,我怎么不敢为自己的幸福抗争一把?”
“你——”
“爹,我娘死了,你过去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左右盛家人都在边疆。可现在,我既然回来了,就没叫你们再随意拿捏我们母子的道理!”
“你还记得不记得你姓冯!”
“我记得。我更记得,宫里那位论关系,我还能称一声‘表舅’!”
冯奚言气得不轻,猛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冯缨却不放过,喊了一声,道:“爹,夕鹤院和不语阁的匾额可还在?”
“不在了!”冯奚言大声吼。
“哎呀。”冯缨惋惜道,“听大哥说,那还是我娘央着表舅题的字。就连匾额,都是宫里的匠人做的呢。”
“行了,我会找到的。”冯奚言咬牙切齿。
冯缨眯着眼笑,余光瞥见门外一闪而过的裙角,敛下心头诧异,继续笑着送冯奚言出门。
一边送,一边不忘提醒两句。
“爹,你听说过我的名号没?”
“外头的人都喊我女杀神、女罗刹呢。”
等人走远,她把身一扭,道:“绿苔,去打听打听,府里的姑娘们是不是都订了亲,订的都是哪些人家。”
夕鹤院和不语阁的匾额当晚就被抬到了院子里。
冯缨挽了袖子,和绿苔碧光一道,把两块匾额擦得干干净净,这才回屋休息。
一夜好眠。
这一睡,直睡到日上三竿,冯缨这才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
冯奚言的人在院子里等的急了,却是不敢催促。
等冯缨收拾好说能出门了,日头都已经挂在了正当空。
那翰林住的地方在平京城的西南角,那条街当地人叫烂脚巷,住在那里的人不是下九流的行当,就是初到平京没钱租住条件好点地方的外乡人。
冯缨刚知道冯奚言说的那人是住在这个地方的时候,还吃了一惊。
毕竟谁能想到,一个翰林,居然和很少有人看得起的下九流住在一处。
冯奚言的人能言善辩,一路都在说着那翰林的好。
又是少年英才,又是御前新贵。
总之是将所有的好话都往那翰林身上糊,生怕叫她听出一丝不妥来。
冯缨只当是有只乌鸦在耳边“哇哇”地叫,没多在意。
还没进烂脚巷,就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气味不好形容,像是瓜果蔬菜腐烂的味道,又好像屎尿呕吐物混合的气味。
那翰林家住在巷子的东边,沿着泥泞难走的小路走上几步就到。
还没到地方,冯缨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叫喊声从半人高的土胚墙那头传了过来。
那声音嚣张至极。
“……你男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你居然还不肯改嫁!你是想白白看着家里人都饿死不成!”
“谢家不嫌弃你年纪大,人老珠黄,愿意拿二十两娶你过门,只要你肯给他们兄弟几个生孩子,你家那个没用的大儿子,和傻的小女儿日子都能过得舒服些!”
“二姑娘,看来今日不巧,我们还是……”
冯家奴仆脚步一停,听到这动静,当即想要领着冯缨回去。
冯缨脸色一沉。
推开人,迈步就往那家里走。
她是来见人的,人虽然见不到,但听到这种动静,没道理不去管这个闲事。
河西年年都有大小战事,死了男人的女人回头改嫁都是极其正常的事。但还没听说,拿二十两逼一个寡妇嫁给一家子男人的事。
冯缨进了门,破旧的小院子里,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正拿着棍棒作势要打跪在院子里的妇人。妇人的怀里还搂着个吓坏了的小姑娘,一看就是母女。
见一个陌生女人走了进来,男人叫唤起来:“你谁啊?我在处理家事,外人滚出去!”
“哦,就是个听到热闹想过来管闲事的路人。”
冯缨毫不客气地往前走。身后头的奴仆躲得远远的,生怕出了什么事牵连到自己的身上。
“知道管闲事就滚出去!这个女人是我的妹妹,她男人死了,又被赶出家门,她的死活就该轮到娘家人管!我就是今天打死她,你能拿我怎么办?”
冯缨弯了弯唇:“我偏管呢?”
“找死!”
男人凶神恶煞,挥棒就要去打冯缨。
冯缨伸手抓住男人的手腕,抬脚微微一用力,男人整个儿就飞了出去。手里的棒子掉到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那声音似乎刺激到了被妇人抱在怀中的小姑娘,她突然紧紧抓着妇人的手臂,睁大眼睛,声嘶力竭地尖叫。
“娘,小妹!”
院子外,一道身影掠过,飞快地扑到地上。
冯缨扫了一眼,扭头就瞧见忍着嫌恶站在院子外直喘气的冯荔。
冯荔低低喊了声“二姐”,转而小心翼翼地踩进院子,冲着跪在地上的青年道:“季大哥,幸好咱们来得及时,婶婶和小妹都没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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