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氏并不年轻了,不过这些年平京城里的顺心日子过得多了,整个人气色极好。她生得娇小,四旬的年纪依稀还能看得到年轻时候的美貌。
冯缨的话虽然及时改了口,可任谁都听得出来她前头那吞掉的是个什么字。
祝氏自然也听懂了,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
冯缨却好像丝毫不知,冲着她就乐:“这么多年没回府,没想到就多了这么多弟弟妹妹。”
“二姑娘这些许年没回府自然是不知晓这些闲杂事的。倒是这些年不见,二姑娘生得越发像先夫人了了……”边上有个女人,声音尖细,笑嘻嘻的打趣道。
冯缨往那厢看了看:“可是梅姨娘?”
那说话的女人身材略有些臃肿,容貌也不再年轻,倒是她身后站着的一个年轻女子面容俏丽,眼含春水,穿金戴银,一副娇艳模样。
冯缨往她脸上多看了两眼,那女子便笑吟吟地冲她眨了眨眼。
“哟,二姑娘还认得我呢。”梅姨娘斜睨了祝氏一眼,大大方方走上前道,“二姑娘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一转眼就这么大了。”说完,指了行六的冯瑞、行七的冯荔道,“咱们夫人虽是能生,六公子和七姑娘却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理当与二姑娘最亲近才是。”
她又指了指另外四个年岁极小的说,“八姑娘、九姑娘、十公子和十一公子是卫姨娘和芳姨娘所出。说起来,咱们几个姐妹里头,就属卫姨娘最是好命,一连生了三胎,不愧是从夫人身边出来的。”
梅姨娘说得直接,冯缨余光一瞥,就瞧见祝氏已经气得浑身乱颤,要不是有婆子在边上搀着,只怕已经冲上来要撕梅姨娘的脸了。
至于躲在祝氏身后,那个模样清秀,有些畏畏缩缩的妇人,想来就是“从夫人身边出来”的卫姨娘了。
冯家在书里几乎没有什么笔墨,所有的内容都只围绕着那个笔墨也并没多多少的女罗刹。
就冯缨自己的记忆来看,二十年前她离开的时候,她爹冯奚言除了祝氏,就只有梅姨娘一个妾室。
这梅姨娘原先是她娘的陪嫁丫鬟,虽然有点小心思,可她娘活着的时候,也是她在身边伺候得最妥帖。
冯缨还记得,她娘死后,大哥因为不愿接受他们爹认定娘是难产而死,并且不足一年很快再娶,于是愤而离家去投奔舅舅。
她年纪小小,没人照顾,还是梅姨娘没日没夜地照料。
有人参她爹娶了新妇就虐待亡妻之女,她这才得了人专门照料,却还不如梅姨娘那时精心。
等她后来能跑能跳,人不知怎的,已经从一个丫鬟,跳过通房,直接成了梅姨娘。
眼下看来,她爹不光睡了她娘留下来的陪嫁丫鬟,还睡了祝氏的丫鬟。
另外像芳姨娘,明显是从外头纳进来的,不是瘦马就是伎子。还有几个梳了妇人髻的丫鬟,应当就是她爹的通房了。
冯缨打量着一众人等,默默在心里头把人都分了分,忍不住好奇她二十年不见的亲爹如今是副什么模样。
不过瞧着小十一才两岁大,她那位年近花甲的亲爹,应当还是位龙精虎猛的老人家。
“好了好了,你这叽叽喳喳的,且吵得慌,也不怕让缨娘累着。”
梅姨娘一直说着话,她是个脾气冲的。饶是祝氏,都不敢太拿捏她。
好不容易趁着人歇口气喘喘,祝氏赶紧摆手,“大太阳底下,可别叫二姑娘晒坏了!”
她这话说的,叫梅姨娘毫不客气地撇了撇嘴,挽了冯缨的手就往花厅去:“二姑娘,你可是不晓得这几年咱们府里都快翻了天了……”
这是什么话?
冯缨正要问,祝氏的嗓子一下子拔了起来:“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过来,你们还不带二姑娘回屋去歇歇,别叫人随随便便扰了!”
这一喊,饶是梅姨娘再想说话,也只能松了手,拖儿带女地回自己院子去。
一时间,满院子的女眷呼啦啦的去了大半,只留下祝氏和三个子女。
祝氏的长子家中行三,单字一个“澈”。容貌就冯缨看来,的的确确担得起这个字,是位十分清俊秀逸的翩翩公子。
四女冯凝和五女冯蔻像极了祝氏,生得也是娇艳如花。若不是瞧着不甚友好,冯缨倒是不介意和漂亮妹妹们交个朋友。
祝氏有意让两个女儿同冯缨凑个趣,想叫她们陪着冯缨去到早早就收拾打扫出来的院子。
可显然,她错估了两个小姑娘的性子。
冯缨跟着走了不过一小段路,一个转角,就只见着两个妹妹的裙摆在前头墙角处一闪而过,很快不见了踪影。
“姑娘,她们这是故意的!”
绿苔气恼地想要追上前理论。就是好脾气的碧光,这会儿脸色也不大好看。
冯缨却打了个哈欠,挠挠后脑勺,笑了:“行吧,毕竟你们家姑娘搁这儿就是个外人,老大的年纪了还不嫁人,难免碍着了她们的婚事,现在可不是要出一口气松快松快。”
前朝的规矩,一家子女,先长后幼,到了年纪照着齿序婚嫁。到了今朝,大多人家已不照着这规矩主持家中子女的婚嫁,可也有一些人家仍旧照这个来。
冯家,大哥冯泽最长,早在河西娶妻,有了一双儿女。她这次回京前,两个侄子侄女可是抱着她哭了好久。
其次年纪最大的就是她。
放在现世不过才年华正好的二十五岁,搁古代,实打实的大龄未婚。
冯缨算了算年纪,她后头的冯澈二十有三,就算他不急着娶妻,再后头的冯凝冯蔻却是不肯由着她拖的。
“二姑娘脾气好。”碧光道。
冯缨摆了摆手:“不是我脾气好。这事说到底,是我亏欠了小四跟小五。”
她再不喜便宜爹和祝氏,弟弟妹妹们总和她没太多的过节。
正说着,冯缨霍地扭头:“谁?”
碧光和绿苔满脸诧异,正要问,就见路那头的树丛后,绕出满脸苦恼的冯澈来。
“三儿?”
冯缨喊了一声,就见冯澈僵了僵身子,好一会儿才走到身前。
“二姐。”冯澈拱手,“四妹和五妹仍是孩子心性。二姐宽宏大量,不与她们计较,弟弟回头自会去训斥她们。”
“可别。这事我还真没打算说什么。不过嘛。”
冯缨摸了摸鼻子,道,“我许多年没回来了,瞧着府里变化不小,这条路……似乎不是往不语阁去的方向吧?”
冯澈张了张嘴。
他本就面若好女,这会涨红了脸,更是显得好看。
“不、不语阁如今是四妹和五妹的院子。改名叫、云霞阁了。”
“那夕鹤院呢?”
“是、是我住在那。”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冯缨挑了挑眉:“我爹他倒是给你们挑了好地方。”
碧光这时道:“那夫人给二姑娘准备了什么地方?”
“我带二姐过去。”
庆元帝召冯缨回京的事,显然冯家早有准备。夕鹤院和不语阁的事,应当不仅仅只是祝氏一人的主意,所以她回京前,祝氏才会命人把新院子收拾打扫出来。
大约跟在冯澈后面走了不短的一段路,冯缨才见着地方。
是一座被单独隔开的小院子,瞧着似乎很清静的样子,实际上冷僻的很。朝着北,见不到日头。院子里种着零星几棵树,瞧土壤的样子,像是才种下没多久。树下是个花池子,十月份的天,花草也不知是枯了还是萎了,耷拉着脑袋。
整个院子看起来,配得上凄凄惨惨戚戚六个大字。
冯缨再不在意住宿条件,这会儿也想念起河西的院子来。
只是想到回平京的目的,她扯了扯嘴角,问:“不语阁的匾额呢?”
冯澈回答不出。
冯缨摆摆手,让人回去,自己则带着两个丫鬟进了门。
这个院子不大,连带着住人的厢房也显得小了些。好在祝氏还知道做些功夫,用多宝阁、屏风充当隔断,扩大了屋子里的视觉效果。
饶是如此,比起记忆中的不语阁,这里还是太小了。
“姑娘,这些东西真好看。”
冯缨闻声去看,绿苔捧着个茶碗,看得眼睛都直了。
碧光见惯了好物,道:“姑娘,这院里的所有,分明都是寻常东西。老爷好歹是三等伯,竟是连个好物件都不舍得让姑娘用么?”
冯缨“嘿”了一声:“你不说我都忘了,我爹他身上还有爵位呢。”
她光记得便宜爹是个花心渣男,却忘了她爹大小是个官,身上还有个御赐的三等伯的爵位。
这爵位是个虚衔,听说是早年机缘巧合救了庆元帝,所以才得了爵。
尽管如此,她爹后来求娶盛家女,她娘身为天子表妹,先帝御封的郡主,仍是属于下嫁。
冯缨看了一圈,摸摸下巴:“这里,该再装上一些我娘留下来的东西才是。”
她突然又啊了一声:“绿苔,你去把我们从河西带来的礼物收拾出来。碧光,等会儿你和绿苔一道,把礼物都送去各房。方才光顾着看热闹,把这事给忘了……”
“你忘的,可不光是这一件事!”
院子里突然传来男人怒气冲冲的声音。
冯缨回头,一个胖脸胖肚子的男人背着手,从院子里急步走了进来,一脸的黑气,竟是一副来兴师问罪的模样。
“我问问你,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姓冯!”
“你要是还记得,明日就给我去见人!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嫁人,简直丢人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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