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百姓人家,没到过年,有一件事绝对少不了。
那就是——赴宴。
而对于四品以上的勋贵官员来说,还有一样不能推脱,也不敢推脱的事情。
那就是——宫宴。
好在当今是个仁君,自登基以来,每年封笔之前,都会特下一道恩旨:除夕之夜宫中只宴请宗室王宫,让勋贵官员们可以和家人一同守岁。
至于宗室王宫想不想在自己家陪着妻儿老小一块儿守岁?
呵呵,有本事你说出来呀!
初一一大早,贾敬便起来了。
他是个四品的东宫侍卫,宫里像他这样的侍卫不知凡几,自然是不在宫宴之列的。就连大年初一的太和殿朝拜,那也是没他什么事儿的。
他之所以起这么早,还是因为不放心贾代化,怕他作日里熬了半宿,今天又起这么早,万一累出个好歹来。
不必多说,贾代化这一天,上午穿着朝服入宫朝拜,下午又得换了常服参加宫宴。在宴席上一面要奉承圣人,一面又要不着痕迹地向圣人夸赞自己的儿子。
这一天下来,真可谓身心俱疲!
也好在,这是今年最后一次了,且翻过年初十头一次大朝会上,贾代化便会上折子高老致士,顺便把爵位传给贾敬。这样到了正月十五的上元宴,就可以由贾敬出席了。
年节亲朋之间走礼的是许氏一手安排的,且前年就已经走完了。过年这段日子,他们一家子只需拿着拜贴,挑合适的人家赴宴就是了。
当然,对贾敬来说,今年最重要的一场宴会,自然是他的岳家李家。
林林总总的,等贾敬以三等宁国候的身份参加完上元宫宴之后,新的一年才总算是开始了。
这次袭爵,只降了两级,由一等候降成了三等侯,倒是出乎贾敬的意料之外。
不过,这对他来说是好事,他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当然了,侯爵是超品,袭了爵之后,贾敬就不合适再做东宫的侍卫了。圣人点他去了兵部,补了个四品郎中的缺。
兵部一向是勋贵的大本营,将贾敬放入兵部,那就是把鱼放进了水里,把老鼠放进了米缸。由此可见,圣人对贾敬的印象还是很好的。
但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在贾敬入兵部不到半个月的时候,圣人便将四皇子也安排到了兵部,挂了个“行走”的缺儿。
四皇子的生母是成妃娘娘,成妃与段贵妃一样,都是和元后一同入宫的老人了,比圣人还要大两岁。如今年纪大了,不再想着争宠之事,每日里吃斋念佛,虽是高位嫔妃,在后宫的存在感却极低。
这位四皇子自幼读书不成,却是个好弓马的,七八岁上头,就跟圣人嚷嚷着,要做大将军。
当然了,那时候孩子还小,成妃也还有宠,圣人自然是哈哈大笑,随口夸赞,觉得儿子有志向。
这些年下来,四皇子在读书上的天份依旧是让上书房的夫子们吹胡子瞪眼,但在弓马骑射上头,却是屡屡出彩。
只是他太过喜欢射猎,三不五时地就带着一帮子人到城郊的林子里游猎。为此,御史们没少以“狩猎过度”而参他。但他依旧是我行我素,压根就没想过改。
而圣人对事的态度也一直模糊,每次都是不痛不痒地训斥几句,却也从不制止御史参他。
可以这么说,四皇子,他就是个浑不吝的祖宗。把这么一位祖宗放到了兵部,还是“行走”这样一个可轻可重、可大可小的位置,一时间让兵部上下如临大敌。
当然,这对贾敬来说,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大大缩短了他与兵部同僚们的磨合期。
原本嘛,他一个初来乍到就得了四品的人,相当于是空降到了兵部,肯定会动摇一些人的利益。哪怕贾代化致士之前是兵部尚书也一样。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在哪里都适用。贾代化原本在兵部的时候,肯定会有一些心腹留下来。但新任的兵部尚书已经就任了,肯定要培养自己心腹。而兵部的旧人们,为了自己的前途,也会努力抱新尚书的大腿。
就连贾代化往日的心腹们,为了避嫌,也不会太过亲近贾敬,肯暗地里提点一二的,那就是有良心的了。
因此,贾敬就任兵部车驾司郎已经半个月了,每日里进了衙门,还是在坐冷板凳。纵然他并不以身份为傲,每日里早来晚退,被冷落了也安安静静地看卷宗,但许多人也还是在观望。
因为,新任的兵部尚书,正是齐国公陈奇。而齐国公府与宁国府自来关系便淡淡的,从三皇子欲讨贾敬不成之后,两家更有交恶的趋势。
原本,贾敬已经做好了长期战斗的准备,但四皇子来了。
对于兵部来说,圣人放一个皇子入部,摆明了就是夺权的,他们自然要上下一心,让四皇子知道厉害,懂得规矩。
而对于齐国公陈奇来说,虽然贾敬没有投向三皇子,也不能把他逼得倾向于四皇子。
于是,很神奇的,仿佛一夜之间,围在贾敬周围的坚冰就迅速融化了一般,坐了半个月冷板凳的贾敬,竟然得到了一件差事。
——检修圣人出巡时的车架。
认真来说,这个差事还是有些油水的。
既然是圣人出巡时的车架,肯定是不常用的。这无论什么东西,一旦放置地久了,就难免要出点儿毛病。这出了毛病,那就得修吧?修的话,就可以申请上头拨款了吧?
款项下来之后,怎么用,就很有说头了。
贾敬又不准备做圣人,再说他下辖的车驾司手底下,还有员外郎、主事、主簿和书吏呢!
他是准备在兵部好好干的,车驾司的油水本就不多,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机会,他若是让人一点儿腥都沾不着,日后谁还肯替他出力卖命呢?
因此,贾敬只是把控着把该修的都给修牢固了。对于其他的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当然,作为把这项肥差派给贾敬的左侍郎石岩,自然也少不了一份儿孝敬。
这是隔世以来,贾敬第一次处理同僚之间的利益纠葛。他突然就觉得挺无聊的。难不成,往后的很多年,他都要这样度过吗?
他又开始想念那些还未来得及弄回家的道经,那些他这一辈早已打定了主意不再碰的东西。
他曾以为,他已经重新适应了作为一个世家公子的一切。可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烧丹炼汞对他的诱惑,其实一直都没有消散过。
那些曾经的他以为,不过是家族的兴衰一直压着他,不过是没有遇到这些让他厌烦的绳营狗苟罢了。
下了衙回到家里,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前世贾家大厦倾颓时的景象。
他的儿子,他的孙子,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连一张裹尸的破席都没有,尸首被野狗啃食殆尽。他宁国府一脉,血脉彻底断绝。
他想:老天之所以让他重来一回,怕也是觉得他不配去见列祖列宗吧?
可是,他有什么错呢?
是圣人将他宁国府划给了太子,他的父亲贾代化,也是顺应圣意,将他弄到了太子的东宫做了侍读学士。他若是不忠于太子,圣人第一个便饶不了他!
如宁国府这般的,不止一家。
说到底,大家都是忠君而已。谁又能想到,就是自己忠的君,把他们给坑惨了呢?
圣人精心培养了太子,倾心扶植了太子。临了临了,太子势成了,他却又突然意识到了权势的美妙,不愿意把这些东西给太子了!
是的,圣人后悔了。
于是,他们这些人,便都成了错的。
“哈哈哈哈……”贾敬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在笑圣人出尔反尔,还是在笑自己无力回天。
被赶到门外的张桂听到里面疯魔似的笑意,心下焦灼,跟同样担忧的青碧对视了一眼,低声道:“咱们进去看看?”
“大爷说了,不让咱们打扰的。”青碧迟疑道,“要不,我去回了太太?”
“糊涂!”张桂瞪了她一眼,“你可别忘了,咱们都是大爷的人,什么事都要以大爷为尊!”
青碧觉得委屈极了:“我自然是向着大爷的,但大爷这样,咱们也只能吓担忧。万一大爷有个好歹,谁担得起?”
这个道理,张桂也明白。但张桂更明白,大爷一向抗拒太太掌控他身边的事。因此,无论青碧怎么说,他就是不同意回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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