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进不得。”
太央点头,“嗯,这个我理解。”
一行人在远处看了看,便往回走。
“这个祠堂,是很久没有开过了吗?”四周都荒成了那样,还有点慎得慌。
“最近一次开,还是在去年。”丫鬟答。
“去年?”
太央:“这种祠堂,一般不会开,只会发生了大事才会开,对不对?”
“嗯。就是去年。”
太央慢慢踏上了回廊,回廊上头不知栽种了什么稀奇植物,巴掌大的叶子绿得透亮,闻着舒心。
她脚踩在绿荫里,“我与陆敬成交好,但这些事情,我很少听过。”
她回头解释,似是怕自己蒙上了“一无所知”的帽子。
丫鬟不知怎的,忽然叹了一声。
她说:“这些事,我们算是外人,但每次想起来,也觉得难受。”
“什么事?”太央回头问。
“公子既然认得少爷,那应该也知道,少爷有一位小叔,常年不在……”
“穗儿!”
一个年纪大些的丫鬟打断了她,“老爷的话都忘了吗?”
“苏姐姐……”
“这还在府里呢,老太爷也在,你再胡言乱语,仔细你的皮!”
叫穗儿的小丫鬟忙低下头,说:“苏姐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胡来了。”
回答得有些惶恐。
太央看着二人反应,若有所思,没有搭话。
看样子,陆修在他哥哥的府里,也是个禁忌话题。
怕是不止。
那个姓苏的丫鬟,还提了老太爷,也就是陆澈。难不成,陆澈老爷子带着全家,一起抵制陆修?
太央顿时觉得,陆修的日子也混得差强人意。
这么说来,陆修之所以去了那个村子里,很可能不是他自愿,而是家里老头子逼的。
太央这次不多嘴了。
人在屋檐下,她打探得太多,只怕陆敬成的家里人会起疑心。
太央回了院子。她蹲在那个池子边,又冥冥地想了很久。
为什么偏偏是要在这里,她叹气。
这里随处都是陆修的痕迹,这里的每个人都装着陆修过去的日子,她只是无心踏出了几步,陆修的消息便接踵而来。
原打算相忘于江湖的,这还怎么忘?
她蹲到了天黑,还没吃饭,陆敬成就提着灯笼过来寻她了。
“公主?”见她蹲在池子边,陆敬成吓了一跳。
他还以为太央有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忙扔了灯跑过来:“公主。”
太央这才反应过来,她站起身,淡然地挥了手:“我没事。”
陆敬成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问:“公主用过晚膳了吗?”
“用了。”她乱诹。
陆敬成又点了几盏灯,屋子里这才亮堂起来,窗纱也换了新的,亮光直达院子里,看着有了烟火气。这里许久没人来过,仿佛越亮,才越显出生气。
太央坐在桌上,她问:“陆澈情况怎么样?还能活吗?”
这般直白,也亏得是太央问出来。
陆敬成又拿了一盏琉璃灯,放在桌上。这灯有钱人才买得起,看着流光溢彩的,灯光透着绿色,太央把玩着扇子,看着灯里的焰心一跳一跳。
陆敬成还是跟个操心的老头一样,摇头,眉头深深地蹙上:
“怕是好不了。”
“到底能不能好了。”太央忍不住,“我一直听你说,好不了好不了,伤势过重,可这几天他也熬下来了。”
“要不你们再努努力,别放弃,争取把人给救活了?”
陆敬成细心解释:“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罢了。”
他低头,有些无奈,“爷爷没有立刻去,大概是在等着小叔。”
太央手里的扇子合上了。
“陆修,和陆澈有什么大矛盾吗?”
这也是废话,他们要是没闹矛盾,陆修也不会一个人躲在山村里,不愿回来了。
“我小叔。”陆敬成笑了笑,“爷爷曾经说过,要把他逐出家门的。”
屋子周遭似是突然安静了下来。太央道:“逐出家门?”
“嗯。”
陆敬成补充:“还不止一次。”
这点缘故,太央是知道一点的。当初她和陆修大婚,老爷子放的狠话更甚:她和陆修,只能活下来一个。
莫不是陆修放了太央一马,陆澈就要把陆修逐出家门了?
陆敬成听完点头,“大概,是这样的。”
“公主不知,小叔当初答应和您结婚,爷爷就大开祠堂,让小叔在祠堂里跪了三日。”
“后来,爷爷放小叔出去。接下来的事情,公主也知道了。大婚之后,小叔诈死,再也没有出来过。”
太央问:“然后呢?”
“你小叔诈死之后的事情呢?”
太央一直没有搞明白,如果阿莲没有骗她,陆修诈死后有一段日子,既不在村子里,也不在陆家,总之就是失去了行踪,还受了重伤。
偏偏陆修又不肯告诉她。
陆敬成摇头,他说:“公主,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小叔的事情在家里是禁忌。爷爷曾经吩咐,谁要是在府里讲小叔的事,就关进祠堂,关禁闭一月。
但我爹有一次喝多了酒,不小心多说了一些事情。我又自己去查了查,才明白事情的经过。”
“所以?”太央看他。
“小叔当年诈死后,爷爷用了解药,救了他。要是再晚一点,小叔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后来,小叔被关进了祠堂,爷爷要他认罪。”
“认什么罪?没有杀我的罪吗?”太央笑不出来,琉璃灯下的眼神幽幽。
提及往事,陆敬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应该是。爷爷让小叔认罪,小叔不肯,爷爷就动了家法。后来,小叔还是不愿低头,差点被鞭子打死。”
太央不说话。
“我爹说,大概,关了小叔两个多月。”陆敬成有些不忍,一时停了下去。
“没事,你继续讲。”
陆敬成只好又接上:
“陆家的家法,我知道。传了几百年下来,打死过不少人。小叔犟,爷爷更犟,小叔挨了打,关进祠堂,等到几日后伤口好些了,爷爷又把人拖出来,拿鞭子反反复复地抽打。”
“就这样持续了两个月,一直折腾,爷爷那么犟的人,也犟不下去了,就在祠堂里,宣布将小叔逐出家门。”
太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把陆修逐出家门的时候,你在吗?”
“我在,但爷爷和爹娘都不愿让我看见。他们把我锁在屋子里,后来我撬开了锁,自己去祠堂看了……”
陆敬成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太央看他。
“我以为,我看到的是一具尸体。”他说话,目光黯然。
陆敬成提起这段不太好的记忆,眉间也闪过了郁色:“我看见,小叔浑身上下血肉模糊。他没力气站起来,只好靠在墙上,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就站在墙边,衣服里空荡荡的,和所有的人对峙。”
“爷爷问他后不后悔,他说:既已是过往,决不后悔。”
“我听见我爹站在祠堂门前喊了声,他好像说了句什么:情深损己。小叔什么都没说,冒着雨,开始往外面走。”
雨势很大,陆修又几乎处在濒死状态,他咬牙,撑着最后一口硬气踉踉跄跄往外走时,陆敬成只觉得天都塌了。
他当时满脑子都是疑惑,还有愤懑。他的小叔,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就会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走到这种地步,生死不顾。
“我看不下去,我想下去找人,把小叔扶回去。可是我下来的时候,小叔已经不见了。只有院子里的一条血迹,都被雨冲散了。”
“从此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情深损己。
太央记住了这句话。好长一段时间里,她说不出话来。
“公主,我不知道你和小叔经历了什么,但我觉得,小叔对公主的一片心,是真的。”
“是我见过,最真的心。”
太央看着他,继而扶上额头,“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陆修受的伤,是这么来的。
她更不知道,那个口口声声要推开她,说她耽误了自己平静生活的陆修,为了她,曾经死过两次。
太央真的不知道。
一时间,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她需要自己一个人,好好消化这些消息。
“你小叔都被逐出家门了,真的会回来看陆澈吗?”
陆敬成点头:“应该会回来。按小叔的性子,爷爷再怎么待他,他都是应该回来的。”
“那,看样子,你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了。”
这个他的确不知道。不止陆敬成不知道,连陆澈自己都不知道,所以他才吊着一口气,想见陆修最后一面。
那个和他犟了大半辈子,最后又被他亲手逐出家门的不肖子孙——陆修。
太央现在安安静静,她看着眼前的琉璃灯,灯里的火焰跳转不停,眼皮突然跟着跳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她那次扒开陆修的衣领,看到的一道深深的伤疤——
应该就是鞭伤了。
可是他当着太央的面,什么话也不肯说。
不仅不肯说,还一个劲儿地要把她撵走。
陆敬成说,陆修待自己的一片真心,是实实在在的真心,可是她没有感受到。
这个感觉就像是,所有人都在说,说陆修喜欢你,他待你好,一片真心——
所有人都知道,太央自己却一点儿也没感觉。
在这个安静的夜里,太央打算和陆敬成聊一会儿感情问题,就当是给他积攒一点经验了。
“小子。”她问,“你觉得,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会三番五次地撵走她吗?”
“为什么要撵走自己喜欢的人?”陆敬成反问。
……这要问你的好叔叔啊。
她换了姿势撑着手:“就是把你撵走了,还说你不要再打扰他了,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你怎么看?”
情感小白陆敬成被问得一愣一愣。
“这,这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
“猜得好。”太央点头,“那问题又来了,要是真正喜欢一个人,能舍得把她推开吗?”
“……”
“要是喜欢一个人人,那便应该是想尽办法,把她留在身边。难言之隐不是借口,那只是他想不出办法来的一个托辞,你懂吗?”
陆敬成:显然不懂……
“喜欢是排除万难,是不言放弃,不是几句简单的难言之隐就可以盖住的。”
“你有难言之隐,瞒着我,但我并不能理解,更不会为了你因为有难言之隐,就把我推开,而觉得你有多伟大,你有多喜欢我。”
陆敬成哑然。
“那是笨蛋才会做的事,还是笨得要死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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