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第二天放学便收到了同城快递,秦老师转交的。
里面装了十来张票,封面上印了崔明烟的个人相,重点剧目《天鹅之死》。
吃晚饭的时候,她站起来道,“不知道大家周六怎么安排的。我这里有艺术中心的票,如果没事的话可以去看看,是崔明烟——”
大房用力将筷子拍桌子上,“吃饭。”
夏涵看她一眼,转开头,有点小小的幸灾乐祸。
还是元书昀给面子,问有多少票,他有朋友很喜欢芭蕾。崔玉心存感激,自己留了两三张,剩下的全给他了。
大房不识趣,还非加一句,“这么多?怕不是票卖不出去白送的吧?”
确实是,但真讨厌。
赵子铭敲了敲他脑袋,“你要干啥?”
他很不满意地瞪着崔玉,“孤立她,免得她当我妈的奸细。”
夏涵噗呲笑得开心,又立刻憋住。
元书昀将票放好,“崔玉不会做那样的事情,对她没任何好处。”
大房瞪她一眼,闷头吃饭。
崔玉不想表白自己,对不懂的人说什么都不会懂,而且这种幼稚的行为她小学一年级就不做了。她慢吞吞吃了晚饭,收拾东西去学习室用功。
今天晚上来的是英语老师,请的是个原装外国人,负责市外的辅导多年,对高考应试也很有经验。
她只想着怎么补自己的短板,夏涵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轻声,“你心理素质还蛮好的。”
课本上的英语字母扭成蚯蚓,一个个飘向远方,化成了条条的毒蛇。
崔明生年轻的时候从事玉雕工作,师从某个雕刻大师,为某家著名的玉石加工厂工作。他喜欢玉,各种品质和品种,因为它们无一例外地展示了内敛和温润之感。他说为女儿起名玉,希望她能取到其君子的品质,成为堂堂正正的人。
李婉则是吐槽过,女孩子的名字沾金带玉当然可以,不管俗气不俗气,意思总是好的。可单配一个玉字,直白生硬到了极点。
“本来就随我不秀气,再搞得硬邦邦的石头,以后可咋办哦。”这是一个母亲对女儿长相的担忧。
“有什么关系?女孩子健健康康也很好,只要咱们小玉儿活得无愧天地人心就成。”
“吊什么书袋呢?”
父母又争执起来。
崔玉翻了一页书,眨了眨眼睛,视线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她现在还是一颗石头而已,远非美玉。父亲也说过,美玉名玉少不了人力雕琢打磨。那么,就当现在的一切都是磨砺好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燥郁,安静等待老师。
小别墅里的五个年轻人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团体。崔玉独身一人成一伙,大房带领着剩下的三人气壮山河。当然,势大的四人又隐约分了三派。坚定立场敌视崔玉的房白林和夏涵,满不在乎的赵子铭,偶尔会顺手帮一下崔玉的元书昀。
“大房小孩子脾气,你别当真。”他会安慰。
“我没。”崔玉道,“每天都很忙,没那功夫。”
元书昀仔细看她不像赌气的样子,也就安心了。
崔玉当然不是赌气,绝大部分精力都用在补课上。摸底考试当头棒喝,省重的年级前十也没什么好骄傲的。她看不上眼的几个富二代几乎都有拿手的科目,把她秒成了渣渣。夏涵正宗的英式发音,可以直接和老师英语对谈半个小时,主题是关于环境保护;赵子铭看起来大大咧咧,但理化几乎满分;元书昀更不得了了,没偏科的,也就是每门都很擅长。
只有房白林,门门都不懂。
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给了他们钱,给了他们美貌,居然还给智慧。
崔玉胸口堵了一口气,钱和美貌是先天的,没办法比,至少学业得压过他们。少年人有志气当然是好事,可罗马非一天建成的,每天晚上熬到半夜两点也没有用。
“努力是好事,但要保证休息。”秦老师每天半夜起来查房都会抓她去睡觉。对了,查房是自从房白林半夜开溜之后新增的管理措施,秦老师得对花了大钱的家长们负责。
“小玉,压力不要太大了哈。刚转学是有个适应期,妈妈信你——”李婉也发短信来安慰她。
只有父亲会给她说一些很啰嗦的事情,“小区院子里的阿花,生了一窝三只小花。没东西吃,可怜死了。我每天端着剩饭下楼,它就围着我喵喵叫。”
崔玉抱着手机给父亲报平安,“他们对我都挺好的,吃的玩的都不缺。老师们也很好,讲课重点超清晰的,我得十分专心才能跟上。爸,好像在跨越一个次元。”
片刻后父亲才回,“那就好,珍惜你的努力,但也不要委屈自己。”
她吸了吸鼻子,谁委屈自己了?每天睡觉的时候都会在心里扎小人,把大房咒死才好。
相比以上,小姑姑是最贴心的,她问,“摸底考试咋样?和同学关系都搞好的了吧?这个年纪的小男生麻烦是麻烦,但也好哄。你是女生,好好说话就行——”
“考试周五出成绩。同学还行吧,幼稚死了,我怀疑他只有三岁。”
崔玉的评价很中肯,房白林的幼稚不仅仅体现在别墅内所谓的小团体孤立上,还体现在了教室座位的安排上。
第一天报道,他很热情地邀请崔玉同桌,老师在众目睽睽之下同意了。
结果第二天上学,他直接把自己的课桌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挡在了中间通道的最底端。左右同学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悄悄问崔玉怎么了。
怎么了?神经病了呗。
然而崔玉得给老板的儿子找补,她道,“可能那个位置醒目些吧。”
果然醒目,吴老师以来就看见了,敲着桌板让他给挪回去。他直接站起来说,“老师,崔玉上课影响我,要求换个座位呗。”
吴老师看看崔玉,再看看他,皱眉没说话。崔玉还挺无所谓的,以这个老师的管理风格,绝对不会如他的意,即使他是关系户。
果然,下课老师把两人弄去办公室分别谈话。崔玉不知道大房胡说八道了些什么,但老师对她则很温柔,只说教室是有规矩的地方,容不下学生随意。自然,回教室就发现大房颓丧地趴桌子上。她坐自己位置上,他则是烦躁地将旁边的同学拖过来强硬要求换坐。
换坐就换坐呗,新同桌十分好相处。
悲剧的是吴老师课间来检查,被抓住一个现行,又给弄回去了。
“真是所有人都和我作对——”他将白纸揉成一团乱,瞄准垃圾桶丢。
崔玉翻到语文书的某页,自在道,“错的不是我,错的是这个世界。”
大房耳朵还算尖,没蠢到底,起身瞪着她,“你什么意思?讽刺我?”
她头也不抬,径直道,“鲁鲁修。”
“什么?”
“这是叛逆的鲁鲁修说过的话,是他在讽刺你。”
“谁?在哪里?哪个班的?”他居然问。
崔玉确实存心讽刺,但没料到对话的走向是这样的。她终于偏头,看着他,这家伙是认真的吗?大热动漫片儿的男主,不认识?可他的愤怒不像是假装的,认真得很。也就是说,他真准备跑去找人算账?
妈呀,真是智障。
她发誓,真的想憋住的,可就是憋不住怎么办?笑就那么喷了出去,为了礼貌她不得不趴在课桌上,眼泪横流,小肚子生痛。
我去,还真是在苦逼的日子里找到了乐趣。
至于大房,被笑得莫名其妙后又恼羞成怒,发现前排有人悄悄玩手机,走过去抢了来进行搜索。他抖着手看屏幕上跳出来眼睛超□□杆一样的少年,全身发抖。
“崔玉,老子和你势不两立。”
势不两立就势不两立呗,好像很可怕呀。
如此的一个少年,崔玉只找到愚蠢二字形容他。
单方面的孤立持续了一个周,周五的早晨陡然肃杀起来。
前座的同学唉声叹气,旁边的难友也打不起精神来,原因只有一个,要公布成绩了。
“暑假补完课玩太疯,全都忘光光了。”
“名次后退就糟糕了。”
“我妈说她已经准备好藤条了,这次要动用暴力。”
崔玉也很紧张,抓着钢笔阻止手抖。
房白林则无所谓,埋头玩别人的手机不理。
吴老师拿了厚厚的一叠纸张上讲台,脸色十分之难堪,显然摸底考试成绩不理想。热衷的人率先起身围过去看排名,崔玉咬着牙上去。
“没什么好看的,肯定最后一名。”他头也不抬。
她不理,跟着同学一起踮脚尖,听着前面偶尔有人说排名,心和猫抓的一样。直到轮到她,手指从中间往上数,越到后面越紧张,最后终于在八的字样后面发现了自己的名字。第八名?她紧张得手心冒汗,赶紧看最后的年级排名,却被甩到远远的一百开外。
崔玉白着脸坐回去,满头大汗。
“看你吓成那样,有我垫底没必要的吧?”大房观察她许久,见她唇色发青,开口道,“差成什么样啊?说来乐呵乐呵呗——”
“一百二十六。”
“什么?”
“一百二十六。”崔玉的手心都是凉的,这排名几乎击穿她的心理底线,近乎于崩溃了。
“我艹——”大房骂人了,“年级一百二十六还这样?给老子装什么呢?要我考这样我妈放三天三夜鞭炮。”
能一样吗?她在老学校,是年级前十名,偶尔还能冲上前三。
崔玉周末不想回家,怕看见李婉失望的脸。
可那个周末,是她一生中最后悔的时候。
也就是在那天,房白林遭遇了他人生中的白天鹅。从此眼里是她,心里是她,追逐的还是她。
崔玉则是最好的旁观者,见证了一个男人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真爱。
若问她信不信世上有真爱,她信,但一定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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