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办法到底是什么?”许棉下楼之后,霍江逸看到她,直接问出来。
许棉看看荣哲,荣哲立刻眨眼朝她示意:别说!千万别说!
“啊……其实就是……稍微开导了一下。”许棉顾左右言他:“你们吃蛋糕吗,别墅这边的阿姨特意去买的,很好吃。在厨房,我去端过来。”
霍江逸回头看了荣哲一眼,荣哲立刻瞥开视线,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霍江逸斩钉截铁道:“和我有关,还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荣哲:“唉,没事啦,都走啦,人生么,最重要的就是要开开心心。”
霍江逸没再纠缠这个问题,反正他也不关心什么前女友。
只是在别墅一楼走了半圈,感慨荣哲谈恋爱谈得十分下血本。
都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捞女了,还次次真情实意下功夫,下功夫被人捞钱,下功夫被人骗感情,下功夫赔钱赔感情。
情商之低,令人质疑他荣总到底是怎么在投资圈大杀四方的。
荣哲也很崩溃:“我总不能样样都强啊,有个短板怎么了?谁没个缺点,谁没个短板啊!”
霍江逸直言不讳:“你这不是缺点,你这是缺心眼儿。”
荣哲:“……”
就这样,金屋藏娇的别墅成了霍江逸和家族一刀两断之后隐秘的藏身之所,也成了许棉包吃包住的暂住地。
有网有电脑有座机电话,许棉连忙打电话给师父师母报平安,告诉他们手机坏了,还没买。
师母一听就开始思维扩散:“没出什么事吧,怎么好好的手机就坏了。”
许棉就怕他们担心,连忙道:“没有没有,真没什么事,就是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掉马桶里了。”
电话那头哭笑不得,叮嘱道:“赶紧去买个新的。”
报完平安,许棉心里没别的事惦记了,又有了暂住的地方,一颗没什么着落的心总算临时安定了下来。
她的老板对她也十分大方,三楼一整层给她住,他自己住二楼。
至于那些古董瓷器、字画甚至雕像艺术品,临时封存在箱子里搬过来,又重新整理归纳了一遍,小心翼翼地重新封箱。
许棉对其他古董、艺术品都无感,唯独对瓷器很重视,看那些瓶瓶罐罐只能放在箱子里临时封存,不免觉得暴殄天物。
“临时的,”霍江逸淡定道,“人和物一样,都有蛰伏期,就像那些惊世之品,亮相于艺术品市场之前,谁也不知道她们在谁的手中以怎样的形式存在。”
许棉想了想,问霍江逸:“那江总你又会蛰伏多久?在这套别墅里以怎样的形式存在?”
霍江逸漫不经心地笑笑,似乎对目前的境遇十分不以为意:“不会很久,而且我更倾向于暗度陈仓,而不是按兵不动。至于形式——”
他用了瓷器鉴赏的行话来形容:“我本来以为自己打磨得已经够久了,后来发现‘火气’还是太重,还得磨。”
许棉问他:“怎么磨?”
霍江逸:“现实和市场,还有时间。”
许棉和霍江逸临时在别墅这边安顿了下来,为了低调不引人注意,荣哲连保姆都辞了,让他们在别墅这边“自生自灭”。
衣食住行,自己搞定,实在搞不定再呼唤荣总。
用荣哲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不得是你们的秘密武器啊,回头人人都知道我和你们有一腿,那回头需要用到我的时候,我还怎么帮你们。”
霍江逸听了这句话直拧眉:“说话注意点,你最多和我有一腿,我家小许和你有什么关系。”
前半句话听得荣哲和许棉忍俊不禁地对视了一眼,后半句话又听得荣哲直咋舌:“你自己说话注意一点吧,什么你家小许,怎么就你家了,现在住的我的房子,要算谁家的,那也是我家的!是吧,我家小许!”
霍江逸:“我的员工。”
荣哲:“住的我的房子。”
霍江逸:“根据劳动合同来限定归属。”
荣哲:“根据暂居地限定归属。”
霍江逸:“我的。”
荣哲:“我的。”
许棉:“打住!我就不能谁都不是,是我自己的吗?”
霍江逸:“不可以,说跟定我的是你自己。”又强调,“最重要的,工资是我发。”
许棉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那员工小许暂时属于公司。”
霍江逸点头,看荣哲:“听到了吗。”
荣哲心说我神经病啊,跟你又不是一个行业还跟你抢什么员工,调头走了。
留下霍江逸和许棉,还有偌大一栋三层别墅。
空间充足,时间也突然慢了下来。
许棉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坐电梯上三楼,收拾归整,忙了一个下午,没其他事可做,老板也临时放她半天自由,又洗澡、补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半。
下一楼,客厅里传来阵阵菜香味。
许棉惊讶地走去厨房,抬眼一看,餐桌上摆了好几道菜,她的老板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燃气灶前操持着人间烟火。
许棉愣了好一下,站在灶台前的霍江逸回头看了她一眼,懒懒道:“醒了。”
许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说了一句废话:“江总你在做饭啊。”
霍江逸:“公司福利,‘包吃包住’的‘包吃’。”
许棉心说别人公司的“包吃包住”和他们公司的这四个字可能意思不太一样。
哪里有老板亲手做饭包吃的。
许棉走到桌前,上面摆着四道小菜,糟卤鸭舌、青椒肉丝、煎羊排、白灼生菜。
连碗筷都已经摆好了。
她深感自己遇到了好老板,忍不住又想发张好人卡,正要坐下,目光忽然拉回到桌上的两只碗上。
!!!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用力眨了眨眼,再看,再眨眼,又绕过桌角走过去,蹲下来,目光和桌面平行,细细观察那颜色近乎棕白的款式老旧的碗。
看了几眼,伸手把碗端起来,碗口朝外,碗底朝自己,看底足,仔仔细细看了两圈,再翻回来看碗面上的釉色。
这次终于确定,她没瞎,也没看错——
这尼玛是个青釉笠式碗!
越窑出土,年代为宋!
!!!
这不是从办公室那边封装好搬过来,又特意重新封装过的一个老瓷器吗?
怎么会在这儿?
许棉抬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青釉笠式碗旁边摆着的一盆糟卤鸭舌,顿感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
再看桌对面那只碗,更厉害了,碗内部还有缠枝花卉纹路,是之前许棉亲手用防尘布包起来的一只北宋年间的青釉划缠枝花卉纹碗。
碗的不远处是一盘青椒炒肉丝。
???????
这俩碗出现在饭桌上是几个意思?
是这边别墅没有吃饭用的碗!?还是不拿个古董碗出来吃饭就显不出大富大贵的逼格?
许棉蹲在桌边,差点对着老板的豪气直接跪下去。
“江总!”她站起来,站在桌边,边说着边把几盘菜划拉到一旁,离那两个古董碗远远的。
霍江逸站在油烟机风口旁,没听见,也没回头。
许棉低头看看笠式碗,再看看花卉纹碗,来回看了好几眼,表情变得越发一言难尽,看炒着菜的男人没有理她,想了想,拔腿往楼上跑。
跑到三楼,取了自己的手套、白天收拾东西时多出来的两个小纸箱和防尘袋,再快步跑下楼。
刚到餐厅,和站在餐桌旁的霍江逸对了个正着。
霍江逸放下最后一盘菜,看她,又看她手里的箱子:“干什么?”
你问我干什么?
我还想问老板你干什么呢!
许棉一脸郑重的神情,没有废话,走到桌边放下箱子,先戴上手套,目光从头到尾都在桌上那两个宋代青釉碗上。
霍江逸秒懂:“放着,别动。”
许棉已经朝着其中一只碗伸出了自己戴着白手套的手。
霍江逸:“不要收。”
许棉拿起其中一只碗。
霍江逸:“放下。”
许棉单手拖住碗,另外一只手取纸箱。
霍江逸伸手,一把扣住了她拖着碗的手腕。
许棉戴着手套,有点滑,手上一抖,碗差点拿不住,细细一声惊呼。
霍江逸眼疾手快地伸出另外一只手,宽大的手掌托住了许棉的手背,稳住了她拿碗的那只手。
隔着手套薄薄的布料,男人掌心的温度与她冰凉的手背相触。
许棉心里一跳,不知是差点没拿住碗吓的,还是因为别的。
垂眸,男人一只手扣在她手腕上,一只手稳稳地拖着她和她手里的青釉碗。
许棉一时怔住。
“2016年的春天,香港苏富比。”霍江逸看着她,缓缓道。
许棉抬眼,回神:“?”
霍江逸继续看着她,神情平静,眸光却深,气场略放:“宋,越窑青釉笠式碗,估价一万五到两万港币,最终成交价36663人民币。”
许棉:“……”
霍江逸依旧看着她,忽然又道:“2016年年初,开春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许棉:“跟着我师……我爸在外面出差。”
霍江逸认真道:“同一时间,你手上的碗初次在拍卖市场上亮相,价格虽不高,但也吸引了足够有诚意的买家关注,比如你老板,我。”
顿了顿:“对你来说,两年前的春天也许很普通,普通得只能用一句话概括,想不出任何细节,但对我来说,如果这只碗摔碎磕碰坏,那么那一年的年初,香港之行的记忆会从彩色变成灰白调,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许棉心中一窒,立刻解释道:“我以为你要用这两只碗吃饭,就想把它们收起来。”
霍江逸忽然笑了,扬眉:“我疯了吗,不顾古董艺术品的观赏、历史、收藏价值,反而注重它们的使用价值?”
许棉不解:“那你拿出来……”
霍江逸松开两只手,接过她手里的碗,重新摆回桌上:“刚刚不是有人感慨说存放进箱子里有点可惜么,用它们吃饭不行,吃饭的时候看看总可以吧。”
许棉一愣:“就这样?”
霍江逸抬眼,好笑:“要不然呢,给你一只几万的碗吃饭?老板的心是塑料做的,不会滴血?”
许棉提起的心口一下子落地,想到刚刚自己差点没拿住碗,又一阵后怕,顿时面带歉意。
霍江逸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坐了下来,拿起筷子,许棉这才注意到桌上摆了两个吃饭的碗,果然是她想太多。
许棉觉得不好意思,摘掉手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静静站着。
霍江逸抬头,年轻女孩儿染着红晕的面孔像初晨时阳光破过云层的天空,纯净无暇。
他一时没有说话,许棉也只是无声地站着。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霍江逸忽然想起自己刚刚扣下去的手腕,肤质玉般的润,瓷似的凉,细细一圈,拇指和食指圈住还有得多。
感觉比桌上那两只青釉碗还要脆。
小丫头,什么做的,脆生生的。
霍江逸收回视线,忽然笑了下,又抬起视线:“没怪你,真碎了大不了粘起来。坐下吃饭。”
许棉拉开椅子,慢慢坐下,拿起碗筷,扒了一口饭,目光在孑然而立的两只碗上溜了半圈,最后落定在桌对面,霍江逸的脸上。
霍江逸抬起视线。
许棉抿了抿唇,放下碗筷,认真道:“刚刚如果真的打碎了,我也不会让你两年前的香港之行变得毫无意义的。”
霍江逸怔然。
女孩儿的眸光纯净潋滟:“我会跟你分享我的2016年,一段不是一句话概括、也有很多细节的彩色的记忆。”
霍江逸被这回复惊艳到。
许棉:“因为两年前的三月四月,我也去过香港展览中心。”
展览中心,那是16年苏富比春拍的地点。
霍江逸讶然,许棉认真想了想,道:“如果刚刚真的因为我的疏忽把碗打碎了,我会赔的,赔钱,或者想办法赔一个差不多的老瓷器,还有就是,我也会把我的那段时间的记忆赔给你,保证也有苏富比,有太古广场,有那段时间我所有记得的和拍卖、艺术品市场相关的细节,这样子你的2016年初春,就不会因为我的疏忽变得没有意义啦。”
夜晚的凉风从餐桌旁的窗外吹进来。
头顶明亮的白炽灯,别墅宽城的厨房餐厅,一桌子饭菜,灯光下通身宝气的清代古董碗。
和家里断绝关系之后的第二天,第二个晚上,霍江逸觉得自己应该记得很多事情。
最后才发现,浓墨重彩的每一笔,都和面前的这个女孩儿有关。
尤其是这几段话,轻轻落在耳畔,重重敲击在心上,终其一生也让他无法忘怀。
“我会把我的记忆赔给你。”
“保管也是彩色的。”
“你的2016年初春,不会因为我的疏忽变得没有意义。”
小丫头……
霍江逸忽然往椅背一靠,望着对面,笑起来,长臂一伸,取过饭菜旁的两只古董碗,轻轻搁到许棉面前,姿态大方,绅士气质中透出几分强势的霸气:“送你了。”
许棉顿时睁大眼睛:“送我?”
霍江逸一只胳膊搁在旁边座椅的椅背上,姿态懒散地笑:“既然我的16年香港之行无论如何一定是有意义的,那有没有这两只碗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那句话就是——
“送给你,很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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