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绣绣站在瞭望塔下,听着林淮对她说:“方姑娘要休息一下吗?”
“不用的,民女不累。”方绣绣仰头回道。
林淮一点头,便和崔明泽把他们带来的祈天灯一盏一盏的拿出来。
他们总共拿出了四盏。
两个人立在瞭望塔上,把四盏祈天灯相继放飞。
接着他们快速的下了瞭望塔,林淮微笑着对方绣绣说道:“方姑娘,我们回去吧。”
方绣绣什么也没问,只说:“好。”
她差不多猜到林淮的用意了。
今天的风向和六月十五那天是一样的,都是东南风。
本来江南这边到了夏季就喜刮东南风,很少有例外。
那被两人放飞的四盏祈天灯,被风一吹,就和六月十五那晚上一样,朝着灵泉县的方向飘过去。
三人离开了雁留坡,往回走,一路跟着祈天灯。
这四盏祈天灯之间虽有先后,但因为规格和风向的一致,大体上都保持着差不多的距离,慢慢的离灵泉县越来越近。
半个时辰后,三人踏入了灵泉县中。
而头顶那四盏祈天灯,还高高的飘着,一路跨越灵泉县,往西北方向继续飘去。
这些灯并没有像那盏人皮天灯那样,落在县里的街道上。
“不用再追了。”
林淮望着朝天边而去的白色天灯,对身边的两人轻语。
白天里的祈天灯就像是几个干巴巴的布袋子,内里的火光早就被阳光所遮掩。它们的底盘下方均拖着一个挂了薄布的大字型支架,这正是林淮让摊贩们仿照那盏人皮天灯所做的替代品,可以说和那盏人皮天灯几乎是一样的。
那晚上人皮天灯落在了县城里,而今天这四盏天灯还在远去。
而今天的风速,并没有那晚上的风速那么强。
这说明,人皮天灯绝不是从雁留坡附近放飞的,而是从更加东南方的位置所放飞。
是以,林淮一回到县衙,便摊开了周知县留下的地图。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的点在了地图上“雁留坡”的位置,然后一路朝着东南方慢慢移动。
指尖在羊皮地图上划过时,带起沙沙响动。
林淮的指尖停在了距离雁留坡数十里的一座山脉。
很可能就是这个地方了,有必要去实验一下。
方绣绣静静看着林淮所指的山脉,山脉上标注着三个黑色的小字,便是这山的名字。
“埋礼山……”旁边崔明泽已经把山名念了出来,皱了皱眉头,说,“这什么怪里怪气的名字,真是头一遭遇见这种地名的。就冲着这个名字,我看这地方就有问题。”
“哎我说怀礼啊……”崔明泽正想喊林淮,话刚出口就停了。他不由得心里一怵。
林淮的字是怀礼,这怪里怪气的山刚好叫埋礼山,这也太不吉利了吧!
崔明泽忍不住心里发毛。
林淮倒跟没事人似的,不温不火的回道:“嗯,准备一下,三天后去这里看看。路途有些远,骑马去好了。”
崔明泽见林淮没有受到这山名的影响,心里也没那么发毛了,他问:“要带几个差役一起去吗?”
“不必,你我去即可。”
方绣绣直觉觉得,埋礼山之行一定能发现什么,她忙道:“那就让民女照旧给两位大人带路吧。”
见两人都看着她,她用右手拍拍胸脯,“林大人还信不过我吗?我熟悉路,能照顾好自己,我哥哥也教过我骑马。”
林淮这次倒没拒绝,还给方绣绣作了个揖,“那就仰仗方姑娘了。”
“好说好说,能帮上大人的忙,民女义不容辞。”
方绣绣目的达到了,也就很有眼色的退下了,自称要出去找房子。她说一直没有忘记找房子这事,一定要尽快搬出去。
她前脚刚出去,后脚崔明泽就凑到林淮跟前,急切的问道:“雁留坡到底哪儿有问题,该告诉我了吗?”
林淮点头,却先去将公堂的大门和窗户一一都关上了,才和崔明泽解释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雁留坡的气氛很熟悉?”
“气氛……什么意思?”崔明泽蹙着眉头问。
林淮道:“少延,你不觉得,雁留坡那种井然的秩序和土匪们训练的方式,很像是……军中吗?”
听林淮这么一说,崔明泽一怔,反应过来了:“好像真的是诶!就是凌阳侯的那支军队……”
“是啊……”
林淮和崔明泽都去过凌阳侯的军中。
那还是几年前的事,凌阳侯和广元侯在西边和北边双双打了胜仗,同时班师回朝。那会儿,今上派了显国公,也就是林淮的父亲,负责迎接两位侯爷归朝。
显国公在办差的同时,也拿着这份差事锻炼他的两个儿子。
于是林淮和他的世子哥哥,一个负责迎接凌阳侯,一个负责迎接广元侯。
鉴于这两位侯爷是出了名的不和,那凌阳侯明明是与广元侯同一天抵京的,却非要驻扎在城外,等广元侯已入京回府了,凌阳侯才动身入城。
这导致了负责对接凌阳侯的林淮,不得不在凌阳侯的军营里住了一晚上。
那天崔明泽没事干,专门跑来找林淮凑热闹,两个人因此把凌阳侯的军营逛了个遍。
凌阳侯的军队秩序井然,士卒们即使在休息时间也不忘练武,尤其喜欢练习一招“擒拿手”。
他们练习的擒拿手,和普通捕快镖师以及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们所用的擒拿手不同。后者的擒拿手只为制服敌人,不会伤及敌人性命,而凌阳侯军队所练的擒拿手,却是与匕首暗器配合,在敌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以出其不意的反击,杀死对方。
那种一击必杀的狠戾招式,和雁留坡土匪们所训练的擒拿手,如出一辙。
甚至,连土匪们做着擒拿手时的一个个动作,都像是在林淮脑中放慢了速度,和当初在凌阳侯军中所见的擒拿手场景慢慢重合。
每个动作,似都能严丝合缝的重叠上。
几乎一模一样。
就像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少延你看,雁留坡这种不像是匪寇之流所有的秩序,还有他们在练习的擒拿手,是不是像是当初我们在凌阳侯军中所见到的?”
林淮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被风一吹就散了,却被封闭的公堂形成浑厚的回音。
崔明泽听出了林淮话语里藏着的深深疑惑。
一个远在灵泉县郊外的土匪寨子,组织纪律和训练手法却像极了凌阳侯那样的沙场猛将。
而凌阳侯的治军风格,承袭了如今已然七十高龄的黄老将军。
那黄老将军是昔日的战神,亦是多名良将的师傅——凌阳侯、广元侯,还有曾经威震八方却被先帝灭了满门的护国公,皆是黄老将军的爱徒。
林淮喃喃着:“徐湛……”
这个徐湛,这个雁留坡,也不简单,竟有着良将之军的影子。
这个小小的灵泉县,竟是个遍地龙蛇的地方。
这里所隐藏的秘密,或许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多。
“对了,说到广元侯……”这时候崔明泽想起一件事。
“我听吕典史讲,方大成的那个县丞之位,还是广元侯给他求来的。好像是先前广元侯上湄洲一代见老朋友,被仇家袭击,恰好被方大成给救了。广元侯这才求来个官位报答方大成,而方大成一直将这事视作广元侯的知遇之恩。”
“是吗?”林淮喃喃着,淡若无奇的说,“那倒是挺巧的。”
广元侯,当朝三公五侯之一的厉害人物,赫赫有名的骠骑将军,年纪轻轻,风姿卓然。却和林淮的父亲,三公之一的显国公,非常的不对盘。
连带着林淮和他的世子哥哥,遇到这位广元侯,也是皮笑肉不笑。
没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广元侯,会和方大成有交集,甚至影响了方大成的信念和人生。
世界真小。
“对了,怀礼。”崔明泽又想到一事,“我们去那什么……埋礼山,你为什么不带差役?那么大一座山,我们两个得翻到什么时候?”
林淮眼神微沉道:“这些差役虽都是灵泉县中人,但你怎知,他们中没有敌人安插.进来的眼线?”
崔明泽心中一凛。
林淮道:“就连吕典史也不能轻信。这些天我都在想,当初范遂良为何只处死方县丞,而半点没有问罪吕典史。方县丞是吕典史的上官,两人一同处理县城事务。上官失职负主要责任,下属同样逃不开连带责任。是因为什么,吕典史竟捞不着半点错处?”
崔明泽被绕晕了,却隐隐觉得即将抓住什么。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我能想到的可能性:其一,吕典史的资料我都看了,本地工匠门户出身,并无后台,他本人言谈行事也无多圆滑。那他是依靠什么来做到把自己和方县丞撇干净,半点责任不担?当然,他可以依靠运气。有极小的可能性是范遂良确实忽略了他。”
“其二……”林淮说到这里,停了停。
崔明泽赶紧追问:“其二是什么?”
“其二,”林淮道:“范遂良只是想杀方县丞,便借了个失职的由头。”
“那么,范遂良为何要杀方县丞?”林淮眯起了眼睛,像是两道弯月,月光透彻的照向世间万物。
“是两人有私怨,公报私仇,还是……灭口?”
他笑着说:“这些,我想方姑娘是知道的,但是她很明显隐瞒了许多,或许是不信任我,亦或许有别的原因。”
崔明泽怔怔的道:“那……方姑娘也不可信了?”
林淮低眉笑得温文:“别忘了这里是灵泉县,我们的处境犹如身在虎穴。对每个人都要留一分戒备,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可信的。一旦放松戒备,你我就是下一个周知县和方县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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