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里话

小说:早安,县太爷 作者:子姮
    “绣绣,你这是什么意思?”徐湛走近方绣绣,停在了她身后几步开外,静静看着她。

    方绣绣微微转过头,就能通过镜子,和徐湛四目相对。

    她知道徐湛是在问她,为什么要帮林淮说话,助林淮进寨子里来。

    她向着镜子里的徐湛眨眨眼,“我觉得这个县太爷鬼点子不少,想看看他能在灵泉县活多久。他要来雁留坡,我就跟着过来,助他进寨子里,免得浪费时间。”

    “你觉得那个人靠得住?”徐湛想着林淮那好欺负的面孔和姿态,冷笑道,“恕我直言,他看起来就像个绵软白嫩的汤圆儿!”

    方绣绣也笑着叹道:“可不是么?高三哥说他像软柿子,你说他像汤圆儿,连我也觉得他像一只白斩鸡。但……那天他手捧着周大人的皮,面对那张恐吓的卷轴,竟一点也没被吓到,还能冷静的抽丝剥茧……他定非池中之物。”

    徐湛冷漠的说道:“再非池中之物,来了灵泉县,也得玩命。”

    方绣绣道:“我会观察他,如果他真的有足够的本事,那我就全力帮他。”

    徐湛听言,面色有细微的变化,眼底不可察觉的多了一抹担忧。

    他在担忧方绣绣的安全。

    “绣绣,你若执意帮他,难免步上方大成的后尘。”

    “我知道。”方绣绣没有再笑,她的左手依旧无神的垂在身侧,右手执着毛笔,蘸着颜料,十分娴熟的把赤兔马一点点的补色成威风凛凛的枣红马。

    她边画边说:“但这是我哥哥临死前嘱咐我的,我会继承他的遗志。”

    “绣绣,其实方大成他不是……”徐湛想说什么,但话说到这里,又咽了下去。

    徐湛紧紧盯牢镜子里的方绣绣,语气认真而严肃,犹如有力的钉子,要往方绣绣的心里钉。

    “你选择继承方大成的遗志,我无权阻止你。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有另外的盘算,你想依靠林淮,对付范遂良。”

    “若是区区一个知县,当然扭不过知府。但林淮却是今上钦点的人,出身背景远胜范遂良。”

    “绣绣,你是想在帮助林淮的同时,想办法引林淮去对付范遂良。”

    “你最想对付的根本不是那些装神弄鬼的人,而是湄洲知府范遂良,是不是?”

    方绣绣手上的笔蓦然一停,一滴赤色水珠从笔头流下,点在地上,如一枚血滴。

    镜子里的她,瓷白的小脸上,朱红的唇瓣蓦地一扬,扬起一个万般凄厉的弧度。

    她道:“是,徐大哥说的没错。但那又怎么样?”

    她猛然回头逼视徐湛,冷笑:“范遂良那狗官,不该得到报应吗!”

    方绣绣凄厉又怨恨的笑起来:

    “徐大哥,你知道我嫂子是怎么死的。范遂良膝下那好色成性的独子盯上我嫂子,威逼利诱,纠缠不休。前脚周大人刚死,后脚范遂良就问罪哥哥,处死了他。”

    “什么‘放任谣言散播’,什么‘监管不力’,范遂良安在哥哥身上的罪名,分明是莫须有。”

    “哥哥一死,范遂良那儿子就上门抢夺嫂子。嫂子不堪受辱,带着腹中孩儿直接撞了棺材,全了忠贞。”

    “依我看,怕是他范遂良问罪我哥哥是假,想趁机杀我哥哥才是真。哥哥死了,他儿子便好霸占我嫂子!”

    “两口人,三条命,死的这么有口难言。你教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还有……”

    “还有高三哥……”

    方绣绣说着,小脸上凄厉的笑容像是咧开一道深深的伤口,痛的鲜血淋漓,痛连着心扉。

    执笔的右手在抖,不断有赤色的水珠落在她脚边,犹如血滴似的越来越多,滴滴无声。

    察觉到自己没能控制好情绪,方绣绣闭了闭眼,镇定心神,再睁开眼时,比方才平静了不少。

    她说道:“还有高三哥,四年前的乡试,他明明没有舞弊,却因那陷害者贿赂范遂良,范遂良便让高三哥平白背了个科场作弊的罪名。”

    “徐大哥你知道,凭高三哥的才学,不说一举夺魁,起码是能考上举人的。可如今呢?连给人抄书都要被人怀疑品行,最后只能靠卖馄饨为生。”

    “而那个陷害他的人,倒是平步青云,成了范遂良的通判。”

    “他们把高三哥的一生都毁了!”

    徐湛心中同样是怒气翻涌,一双铁拳在身侧紧握。如果换作七年前,他多半会控制不住的冲到范遂良的面前,狠狠一拳挥在范遂良脸上,将那狗官活活打死。

    然而七年来他统领雁留坡,作为整个寨子的大当家,早已不能是冲动行事之人,他已修炼得稳如泰山了。

    他只严肃的说道:“你和高靖所恨的,同样是我所憎恶的。但范遂良已是湄洲知府,上头又有江南布政使罩着他。哪怕你能引林淮对付范遂良,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方绣绣沉默的盯着徐湛,片刻后,近乎决绝的笑起来。

    “我还不信,这天底下没有公道良心!”

    她忽的收起所有的凄绝,瞬间就像是换了一张脸,明媚娇俏的不可思议。

    方绣绣歪着脑袋笑问:“徐大哥一定会帮我的是不是?”

    徐湛皱眉,沉吟片刻,斩钉截铁道:“如果你之后的行为危害到整个雁留坡,我会以雁留坡为重。但我本人,只要你用得上,我必定不遗余力。”

    “谢谢徐大哥。”方绣绣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眼底却涌出晶莹的水雾,那是感动的笑容。

    “谢谢……”

    徐湛看着方绣绣的泪水,心头不由软下去。

    他走近到方绣绣身边,拍了拍她的头顶,看向她的眼里都不自觉的浮现出柔软的怜惜,就像是一个心疼妹妹的大哥哥。

    方绣绣继续拿稳了毛笔,保持住镇静,让自己有条不紊的在调色盘上调好颜色,尔后继续修补神像。

    她画得很认真,就像是在描绘心中最珍爱之物那样,仿佛专注的不可思议。

    徐湛将房间一侧的窗户打开,这扇窗户恰好对着瞭望塔的方向。视线穿过窗子,就能看到已然登上瞭望塔的林淮和崔明泽。

    两个宽衣博带、玉冠广袖的男人,立在高处,衣袂飘飘,与整个土匪寨子的气场格格不入,便显得遗世而独立。

    倒是一幅适宜观瞻的画面。

    而林淮这会儿正好回头,往屋子这边看了一眼,便和窗口的徐湛对上。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接,一个温和,一个冷峻,双方的目光里都藏着什么深意。

    林淮扭过头,没再看徐湛。他和崔明泽一同眺望远处的树林,清澈的明眸里缓缓的笼罩上一层雾气,像是沉浸在了深深的思绪里,仿佛整个人都忽然与世隔绝了一般,不知在想什么。

    “哎怀礼啊……”崔明泽正想和林淮说什么,见林淮这副沉思模样,赶紧刹住话语。

    崔明泽了解林淮,知道林淮这副模样正是陷入深入思考的状态,这个时候自己要是大声说话,很容易影响到林淮的思路。

    崔明泽用很小的气声,尽量轻飘飘的说:“怀礼,你想到什么啦?”

    听到崔明泽的话,林淮回眸,将整个雁留坡尽收眼底,道:“这个雁留坡,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崔明泽疑问。

    林淮眼睛弯了弯,“等回去了再说吧。”

    “唉你这人怎么卖关子……”崔明泽嘴上抱怨,却也没逼林淮说。他自己也清楚,这里是别人的地盘,保不准就藏着什么武林高手,能够远远的听见两人的对话。

    林淮又陷入沉思,双眸清黑中又明亮无比,就像六月十五那晚上漫天风灯的璀璨。

    他就这么静默,连自己都不知道静默了多久,直到崔明泽的声音再度响起。

    “方姑娘出来了。”崔明泽忽然指着下面说道。

    林淮同崔明泽一起看过去,见方绣绣跟在徐湛的身后,出了那间屋子。

    徐湛向方绣绣打了个抱拳,应该是在感谢她来为关二爷的神像补色。

    而林淮不知道的是,就在不久前,屋内,方绣绣在神像上落下最后一笔。她执笔退后几步,检查了神像一番,对徐湛说:“都完成了。”

    “辛苦。”徐湛颔首。

    “没什么的。”方绣绣笑着摇摇头,收起塑泥像的工具,在水盆里净手,尔后右手伸进衣兜里掏了掏,掏出一枚银锭子来。

    她将银锭子递给了徐湛。

    成色极好的银锭子,大而厚重,置于方绣绣瓷白的手心,显得她的手那样小巧玲珑。

    她道:“徐大哥,这是我前次去隔壁县城给卢员外塑泥像挣的钱,二十两,给雁留坡的老弱妇孺们多添些被褥衣物吧。”

    徐湛平静的接过银锭子,只眼中涌上一抹心疼,“辛苦你了。”

    “小事一桩。”方绣绣不以为意,倒是又想起什么,嗤了嗤,“就是那卢员外嫌弃我死了兄嫂不吉利,从前都是给我五十两银子的,这次就只给二十两,否则就要把我打出去。”

    徐湛顿时狠狠捏了银锭子,怒气涌动起来:“跟红顶白的东西,我看该派几个弟兄去他家里吓唬他了。”

    方绣绣笑意更深,摇摇头,“这点小事,何必呢?好歹他还肯雇佣我,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说完就看向那盏打开的窗户,望向窗外瞭望塔上的林淮和崔明泽,道:“徐大哥,我先走了。”

    徐湛缓缓敛回怒气,一颔首,嘱咐道:“好,你自己小心着点,如果有应付不了的事,就去找高靖,或者来找我。”

    “徐大哥放心。”方绣绣笑起来。

    她带好自己的东西,随着徐湛出了这间屋子。

    徐湛冲着她打了个抱拳,这既是做给林淮和崔明泽看的,也饱含着徐湛对方绣绣的叮咛和关怀。

    一切尽在不言中。

    方绣绣福了福身,算作回礼,然后就朝着瞭望塔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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