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
墙头上多出一尊陌生的佛像,正死死的盯着推开门的她。
佛陀那血红色的眼睛里,像是十八层地狱里的饿鬼血池。
她顿时吓得什么都忘了,身体飞速的冷却,血液逆流,汗毛竖起,明明想要尖叫,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里根本叫不出来。
佛陀一动不动的向着她,嘴角……勾了起来。
当她终于发出凄厉的尖叫时,那佛像忽然腾空而起,从院墙上飞走。
方大成被惊醒,追了出来,看见吓得瘫软在地的方绣绣。
她两只眼睛里都是恐惧的血丝,颤抖的手无意识的抠进身下的泥地,口中如魔怔般的念着:“它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睛,红色的眼睛,不可能,不可能……”
红色的眼睛,不可能。
佛怎么会有红色的眼睛?
她和嫂子塑遍了灵泉县的泥像,画遍了全县的神佛妖鬼,从来没有见过哪一尊泥像是红色的眼睛!
那晚之后,她就生病了。
足足病了好些天。
郎中说,她是受惊过度所致,让她好好调养。
而就在她养病途中觉得烦闷而去前院走动时,和当天一位来递状纸伸冤的姑娘撞上,共同走去公堂,见到了“明镜高悬”的匾额下那去了皮的周知县。
连番的惊吓让方绣绣再次倒下。
待到她病愈之时,灵泉县里已然盛行起鬼神之说,好多人疯了般的传着灵泉县是遭了诅咒,才使得三位县太爷横死。
这样的言论愈演愈烈,方大成有心控制,却完全无能为力。
鬼神之说越是猖狂,百姓们就越是疯狂的涌入县里的各色庙宇,乞求着高高在上的神佛能够庇护住自己。
方绣绣也被嫂子拉着,去了灵泉县最大的寺庙。
这座寺庙,方绣绣去过很多次了。寺庙的大雄宝殿里那尊漂亮的佛陀像,还曾经出自方绣绣之手。
她被嫂子拉着,跨入大雄宝殿,望向那宝相庄严的佛陀。
这瞬间,熟悉的恐惧感再次倾巢而来,攫夺了方绣绣的呼吸,令她血液冻结,四肢百骸都忍不住的发抖起来。
脸上的血色在刹那褪尽,只剩一双暴突的眼眸嵌在苍白面皮上,犹如两个黑色的灯笼,骇然到极致。
就是这尊佛像!
那晚上出现在院墙上的,就是这尊佛像。
那样恐怖的体验,她怎么可能认错?
她死死盯着佛陀的眼睛,不能置信的抖动。
这双曾经由她亲手绘制为黑色的双眼,现下,红的似要滴血,正蕴着普度众生的慈悲笑容,注视着她……
手心忽然传来一阵痛楚。
方绣绣被疼痛拽出了回忆,茫然又恐惧的等待神思回笼。
她看向疼痛的手心。
自己竟在回忆中不知几时打开了林淮给的檀木盒子,握住那根簪子,接着就不慎被簪头刺中了掌心。
若不是掌心刺痛,她怕是醒不来。
方绣绣皱着眉头,如死水潭般的眼波稍微动了动,嘴角牵起一缕苦涩的笑容。
哥哥死去好些天了,她已经在林淮来的那天就停止了戴孝。
她想念哥哥,却也埋怨哥哥。
若不是哥哥心心念念着广元侯的知遇之恩,又怎么会最终走上死路,落了个斩首的下场?
还连累了嫂子和她腹中的胎儿……
要是哥哥能像恐吓信里说的那样“莫管闲事”,也不会家破人亡吧。
她闭了闭眼,又想到方大成在赴刑场的前一个晚上,拉着她的手,对她说的话。
他近乎疯癫的对她说:“灵泉县的背后潜伏着一个庞大的恶势力,他们威胁的不仅仅是灵泉县和湄洲!如今三任知县已死,今上已然会重视起来,下一个来担任知县之人,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希望他能够让真相大白,粉碎那个神秘势力。咳咳、咳咳……”
他放柔了语气,惭愧的抚摸方绣绣的头发,一下一下的。
“绣绣,哥哥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妙云和她腹中的孩子。你一定要照顾好你嫂子,若是她改嫁,你也要帮她……”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许多方面都比我做的更好。如果可以的话,下一任知县,你……要保护他,助他一臂之力……”
方绣绣忍不住哭泣,悲凉的望着方大成憔悴却刚硬的面容。
哥哥即将赴死,却还忠于职守,念着他没能完成的事。
那广元侯不过是曾经被哥哥碰巧救了一命,作为回报才为哥哥求了个县丞的官职。为何哥哥要为他做到这个程度?
“这不仅是为了报答广元侯知遇之恩……”
方大成眼中绽放出瑰丽的神采,那般从容而满足。
“更是为了头上青天,为了这身官袍,为了灵泉县的百姓……”
士为知己者死,忠于职守,这样的信条,方绣绣到现在依旧觉得悲凉而怨怼。
哥哥啊,你为了道义和职责拼得粉身碎骨,却可有留得清白在人间?
你死后,不明真相的百姓都是怎么编排你的?
而我也辜负了你临死前的嘱托,没能照顾好嫂子和她腹中的孩子。
世人皆说嫂子是触棺殉情而死,却怎不想想,她怀有身孕,如何会带着腹中胎儿殉情?
是我没能护嫂子免于范遂良那狗官的迫害!
我亦无颜见你们夫妻!
不知不觉,泪水肆意,洒了满脸,迷糊了视野。
方绣绣哭着举起手中的簪子,茫茫盯着看。
掌心那一点血红色因视野的模糊而摇摇晃晃,她竟好似觉不到痛楚。
哥哥临死前的话,方绣绣每个字都记得。
他让她观察第四任知县,如果可以的话,保护他,助他拨开灵泉县重重迷雾。
那么,林怀礼,你,能完成三任知县和哥哥都没能完成的事吗?
我会看着你,看你能走多远,有多大的本事走下去。
看你——
是不是值得我们所有人倾力相助!
***
半个时辰后,灵泉县里贩卖祈天灯的摊贩陆陆续续的到了。
全县以这个手艺养家糊口的,总共十七个人。
其中一人正是那天和林淮搭话的。当日县太爷游街,他忙着做祈天灯,没去围观,眼下见与自己搭话的年轻后生居然是县太爷,不由大惊,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
“草、草民那日不知是县太爷……草民有眼不识泰山!”
林淮忙把摊贩扶起来,对所有人道:“不必拘束,本官唤你们前来,是有些事情需要向你们了解。”
他让差役们给摊贩都赐了座,然后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问出来。
“各位看下本官面前这盏祈天灯,你们近日可有制作过这个大小的灯?”
“这种灯,近日可有被什么生面孔的人买走?”
“本官提前嘱咐你们将制作的祈天灯款式都一并带来,若是不确定大小的话,可以与这盏灯对照。”
摊贩们赶紧在差役们的帮助下,将自家的灯与林淮手里的灯进行了比对。
结果发现,其中六家摊贩都卖过这个型号的大灯。
至于近日有没有什么生面孔的人买走这种大灯……
“回县太爷的话,灵泉县六月十五放灯的事,在湄洲一代是出了名的,所以每到六月,有很多别的县镇的人过来买灯。”
“因此有不少都是生面孔。”
“草民们每天卖出的灯也很多,有点记不住那些顾客。”
这个答案早在林淮预料之内,此番问出来也不过是确认自己的猜测罢了。
他让吕典史用秤将这盏祈天灯的灯体、底盘以及下方的竹篾框架和人皮分别称重,又在纸张上画了尺寸数据,然后吩咐这些做祈天灯的摊贩们,迅速赶制出同样重量和大小的祈天灯二十盏。
摊贩们赶制期间的所有花销,以及因此耽误的生意补偿,全部由县衙支付。
此外,林淮还另外赏了摊贩们一笔钱。
摊贩们拿到钱,自然心满意足的按照林淮的命令执行。
林淮给他们三天时间。
待摊贩们离去后,天已经亮了。
林淮来不及休息,便要迎接从湄洲匆匆而来的周夫人。
周夫人双眼尽是血丝,又急又怕的不敢走近那张人皮。
她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捧起那张人皮,观察良久,蓦地就大哭起来:“这是我相公,是他!相公他右眼下面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痣,腋下也有一颗……相公,妾身终于能给你一个全尸了,你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吧!”
周夫人哭得太惨,整个人软在桌案上起不来,林淮只得好言好语的劝她。
就这么又闹了半个时辰,周夫人总算平静下来,叩谢了林淮。
“先前是妾身无礼,向县太爷赔罪。”
周夫人抽泣,蓦地仰起脸来,“妾身还有一事相求!”
“夫人放心,本官定会找出杀害周大人的真凶,为周大人讨回公道。”林淮知道周夫人所求。
周夫人激动道:“妾身代全家谢过县太爷!”
后来,周夫人走后,林淮补了睡眠,便继续工作。
昨天祈天灯的事在县里闹出不小的波澜,林淮撒出许多差役去安抚民心,眼下听着他们的回报,知道安抚得到了效果,也就稍作放心。
三天后,祈天灯摊贩们如期上交了二十盏大型祈天灯。
林淮站在这些祈天灯之间,在其中一盏的底盘里放入松脂,松脂的起始高度与那晚上人皮天灯的松脂的起始高度一致。
林淮点燃了松脂。
当松脂尽数烧完后,崔明泽将记录的用时呈给林淮。
林淮提起笔,估算了一下那晚的风速和阻力,接着飞快的算出祈天灯飞行的总距离。
他道:“少延,拿灵泉县的地图过来。”
崔明泽忙去翻出地图摊开,“吕典史给我们的那张地图,我给还回去了。这张地图是我从周大人的遗物里找到的,我看里头做了不少标记,说不定更有用。”
“谢谢。”
正好这时候方绣绣来了,手里提了两份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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