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赠簪

小说:早安,县太爷 作者:子姮
    林淮想回答他不怕,却又想到方才她刚看见周大人的皮随着灯落下时,脸上那过于惨白骇人的神色。

    于是改口道:“方姑娘不要担心,不论林某下场如何,都会保证不连累到你的。”

    方绣绣没料到林淮会这样安慰她,她娇俏的一笑:“大人真是爱民如子,民女感激不尽!”

    她默了默,又问:“刚才民女看大人在祈天灯的底盘里标注出松脂的起始高度,想请教大人,这么做的用意。”

    崔明泽听了也过来插嘴:“我也想知道!”

    林淮笑道:“少延不妨猜猜,说给方姑娘听。”

    崔明泽努努嘴:“我可猜不着!”

    “那方姑娘有没有什么猜测?”

    “民女愚笨,怕是也猜不到吧。”方绣绣一脸谦逊的样子。

    “没关系,说来听听。”

    方绣绣迟疑了下,觑着林淮道:“那民女就瞎说了,要是说错了,林大人和崔师爷可要给民女留两分颜面。”

    她一边想一边说:

    “民女猜想,林大人是打算根据松脂的起始高度和底盘之间的高度差,计算出这盏祈天灯从放飞到熄灭的松脂用量。以松脂用量计算出燃烧时间,从而推断出这盏灯在天上飞了多久。”

    “而祈天灯的飞行速度取决于风速和阻力,若计算得当,便能根据祈天灯飞行的时间和今晚的风速,估算出祈天灯被放飞时所处的片区。”

    “那个片区,也就是放灯之人所出现的地方,会留有他的蛛丝马迹。”

    “虽然风速和阻力不可测,只能做粗略估算,以此推测出的放灯片区也不一定准确,但……好歹不是坐以待毙。”

    方绣绣得出结论:“不知道民女猜的对不对,要是猜对了,那民女是真佩服林大人;要是猜错了,林大人可别笑话民女。”

    她说完,见崔明泽用一种看珍奇异兽般的眼神看她,不由讪讪的干笑。

    “嚯,我怎么觉得方姑娘说的还挺是那么回事的!”崔明泽拍了下大腿。

    “是啊,方姑娘心窍玲珑。”林淮唇角弯起,弧度煞是好看,“说的八.九不离十。”

    “真的吗?”方绣绣仿佛不敢相信,旋即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还好还好,林大人没笑话民女!”

    她在心中暗道:这林淮看起来温温吞吞,实际上鬼点子还挺多。

    回到县衙后,林淮将人皮和祈天灯都安置在公堂内。

    来来往往的差役,一盏一盏被点亮的灯,充斥耳边的喧哗和纷响,都注定了今夜是个不眠夜。

    方绣绣走到公堂外,看着整个县衙灯火通明的样子,给人一种白昼来临的错觉。

    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县衙亮起这么多灯了,上一次见到这样的景状,还是周大人被发现死亡的那天晚上。

    如此雪白刺眼的明亮,昭示的却是沉重无边的黑暗阴霾。

    “林大人。”方绣绣走进公堂下,主动询问林淮,“有什么是民女能帮上大人的吗?”

    林淮正站在一张桌案前,铺上白布,把人皮仔细小心的平摊上去。每个动作都耐心细致,流露出对死者的尊重。

    那张“明镜高悬”的匾额不悲不喜的高挂在那里,投下的阴影在他身后形成更为颀长的一道影子。

    他转脸望向方绣绣,客气的说:“方姑娘的好意,林某心领了。眼下也不早,回去休息吧。”

    方绣绣摇头道:“民女不困,从前给人塑泥像,画到三更半夜都是常有的事。”

    林淮道:“那林某就更不能让你总是熬夜了,对身体不好。”

    方绣绣腹诽,这林淮的脾气真是好的没底线,她只得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大人的体谅,那民女就不打扰大人办公了。”

    “方姑娘请稍等一下。”林淮似还有话没说完,叫住了方绣绣。

    方绣绣正要走的,闻言看向林淮。她想起,上次林淮这么叫住她之后,就给了她一瓶从京城带过来的跌打伤药,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又要给她塞东西。

    事实证明方绣绣猜对了,只见林淮去了侧厅,接着从侧厅中传出翻找东西的声音。

    不一会儿,林淮就捧着个檀木盒子出来了。他将盒子递到方绣绣面前,打开盒盖,露出里面一支典雅精美的簪子。

    “适才借用方姑娘的簪子刻下痕迹,磨损了簪头,该算在林某头上。”林淮道,“这支簪子是我娘几年前得的赏赐,我这次来灵泉县,顺手带来了,便当做赔偿送给方姑娘吧。”

    “……”方绣绣发觉林淮的“好好先生”做派一次比一次超乎她的想象。不但如此,他还如此细致。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簪子头磨损,林淮却给记在了心里。

    方绣绣推辞:“大人,这不好吧,这是御赐之物。”

    “没什么不好的,我娘簪花多,她用不上,都压箱底了。”林淮笑道,“若非我将它送出,还不知它要在这盒子里躺上多少年,那样就太可惜了。”

    方绣绣:“……那好吧。”

    她接过盒子,看着里面做工精良、明显价格不菲的簪子,只觉得林淮这个赔偿可真是亏大发了。

    她状似欢喜的要跪下去,“民女叩谢县太爷赏赐大恩!”

    林淮见方绣绣要跪,连忙虚扶了她一下,“方姑娘不必行此大礼,你借簪子给林某,是帮了林某的忙,实在不该叩谢于我。”

    方绣绣从善如流的不再下跪,她盯着林淮澄澈清亮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神色忽而变得认真:“大人见外了,虽然民女的哥哥因失职而毁誉参半,但哥哥到底当过县丞,民女也知道自己是县丞的妹妹。县丞本就该全力辅佐知县,从前民女也帮王大人、刘大人、周大人他们做过事的。现在帮林大人做事当然也是正常不过的!虽然……”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虽然民女过几天就会搬出去了……”

    林淮听得笑意浓了两分,温声道:“方姑娘说的有理,是林某太见外了,往后我会注意的。方姑娘也快回去休息吧。”

    “好,那民女就告辞了。”方绣绣福了福身,带着爽朗的笑,离开了公堂。

    林淮凝视她的背影,眸底凝聚了些暗光。他想起在馄饨摊子上初见她时,她那疲惫寡言的模样;再到县衙遇到她后,她却明显活泼娇俏了许多。

    这一前一后的差别,崔明泽或许没注意,林淮却注意到了。

    他想,这个方绣绣,也不似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单纯呢。

    目前为止,他所知道的关于前面三任县太爷以及方大成的事,多是从吕典史和差役们那里了解来的。

    而方绣绣作为方大成的妹妹,却对自己哥哥的过往只字不提。

    她会藏着什么秘密呢?

    穿过月洞门,回到房中的方绣绣,在关门的一瞬间,脸上所有的笑容都凝固了。

    就宛如灿烂的春光尽数冻结,化成了阴霾霾的冷秋。此刻的方绣绣,眼底深沉如墨,背靠在门板上一动不动,唯有微微颤抖的身子和手,泄露了她压抑良久的情绪。

    眼下一个人在屋里,终于不用再压抑情绪。

    方绣绣放任身体越发剧烈的颤抖,她紧紧握住林淮给的檀木盒子。

    盒子的棱角深深扎着她的手心,一片锐痛。

    她惶惶不安的视线在屋中梭巡,仿佛是在寻找救命之物那般,急迫的将视线落在屋子一角的佛龛上。

    佛龛里小小的自在观音像,是她亲自塑成的。

    观自在菩萨慈爱的凝视方绣绣,如在安慰她,给她力量来抗衡内心中翻腾的恐惧。

    今夜在看到周大人的皮从天而降时,她便恐惧的差点失措。这样变态的恐吓,这样装神弄鬼的手段,她太熟悉了。

    她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恐吓!

    她永远不会忘记哥哥死前的那几个月。

    那时候,周知县还活着,他和哥哥经常去灵泉县的郊外,一去就是好几天,还经常屏退众人,彻夜彻夜的商量事务。

    方绣绣觉得略有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可是后来,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家里开始收到匿名的恐吓信。

    信是用血写的,散发着一股腥甜发霉的味道。

    淋漓饱满的血字凝固成往下流血的模样,似一道道血痕,更如染血的指甲壳狠狠抓挠出来的。

    他们一家明明住在县衙里,县衙又有那么多差役护卫,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能在院子的某个角落找到新送来的恐吓信。

    恐吓信的内容一律都是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莫管闲事。

    方绣绣不敢回忆每次收到恐吓信时,内心有多不安,多抓狂。

    内心的惊动,令她猛地就联想到方大成和周知县近来的异常。

    她激动的抓着方大成的手,求他辞了县丞之职,带她和嫂子离开灵泉县。

    可方大成却愧疚的望着她,对她说:“我以一介白身进入官场,全赖广元侯知遇之恩。他让我好好做灵泉县的县丞,士为知己者死,我不能辜负他。”

    方绣绣激动的质问:“那嫂子呢?嫂子怀有身孕,禁不得吓,你要为了所谓的气节,让嫂子也跟着如履薄冰吗?”

    “你嫂子就拜托你多照顾了,绣绣。”方大成抚摸起方绣绣的头,“别让她知道恐吓信的事,会没事的!”

    方绣绣心里是有一点埋怨的,但终究尊重了哥哥的选择,默默的照顾好嫂子,将胆小温婉的嫂子蒙在鼓里。

    就在周知县死前的几天,气候忽然变暖,燥热的让人不适。

    方绣绣清楚的记得那是个沉闷的夜晚,无星无月,四周都是惹人烦躁的虫鸣声。

    她睡不着觉,便想出去走走。

    迷迷糊糊的推开房门,却无端觉得院子里阴风簌簌,有种冰冷而生锈的感觉在沉闷的夜里横行,莫名的爬上她的心头,带起一片战栗的不祥感。

    然后,她看见了她此生都无法忘记的恐怖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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