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门定了约,瞧见儿子腕上生出的那一圈金色龙纹闪烁着了一会然后又隐入皮下之后,何皇后终于松了口气。
如此便妥当了,她领着刘辩一路离开了地宫,脱离阴暗潮冷的地宫,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里外面清冽干爽的新鲜气息让她竟是有了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来的时候是黑沉半夜,走的时候天空尚未来得及亮起来,她本就是偷了玉玺过来,自然是早些完事早些离开,最快速度的把玉玺送回去以免出事才好。
何皇后抚着胸口平静了一会,这才清了清嗓子,同刘辩说道:“辨儿,我们该走了。”
刘辩频频回头看着地宫自己掩上大门,眉眼间竟是有还有几分真切的留恋不舍之意:“龙女娘娘呢?”
“——在这儿。”
柔白云雾突然凝聚在刘辩身侧,化成女郎窈窕身影,脱离地宫后秋胧身上再也没有那里面瞧见的落魄憔悴。女郎眉如远山,肤若凝脂,鬓似乌云长委地,白衣墨发,衣衫翩飞间如同山间云海晨雾,飞雪沾琼缀。
刘辩的表情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小皇子抬手试图拽上秋胧的衣袖,女子眼睫一垂,那真实无比的白纱就像是缥缈白雾,在刘辩的掌心轻飘飘的散了。
“名字于我而言不过是个方便的称呼,总这么叫我我也不习惯,直接称名字就是。”
“辨儿。”何皇后有些尴尬的把儿子拢到自己身边来,神情讪讪:“这……总归还是太过冒犯。”
“我自己都不觉得冒犯,你们又何必就觉得冒犯了,名字本来就是给人叫的。”
秋胧神情淡淡,反倒是一副相当看得开的样子,刘辩眼睛一亮,立刻追着问道:“那我能叫你的表字吗?”
女子表字,谓应年许嫁者。女子许嫁,笄而字之,其未许嫁,二十则笄。
所以这表字,还真的不是谁都能随意叫的,哪怕秋胧并非凡尘中人,这种程度的隐秘冒犯,她却也不是不知道。
秋胧眸色一冷,却转瞬即逝,她个头高挑,刘辩本来就得抬头才能瞧见她的脸,眼下又是黑夜,刘辩自然没瞧见她这一瞬间的神情变化。
而何皇后的表情却愈发尴尬。
她这儿子怕不是在她肚子里也跟着继承了他父亲那一身糟糕的臭毛病,见了心仪的美人连礼法规矩都顾不上了,眼巴巴的往上凑。
刘辩年纪小,早些年还对女色没什么格外的偏好,一开始何皇后还以为好歹儿子大概是个妥帖的性子,可没料到如今见了天人之姿的美貌龙女,刘辩眉眼间的痴色和他父亲看上王美人的时候竟是一模一样,甚至是更胜几分!
何皇后吸了口气却堵在肺管里,噎得她半天没缓过来,若不是场景不合,怕不是能当场气得厥过去。
秋胧微微眯眼,张口吐出几个字。
“——表字玄姬。”
“那我称你玄姬?”刘辩眼睛顿时一亮,追着问道。
秋胧倒也不至于在这小事上同他计较太多,第一股火不着痕迹的压下去后她沉吟片刻,竟是相当好脾气的点点头。
“可。”
于是刘辩又开心了。
可儿子开心,何皇后却不敢再让他们多做相处了,拽着儿子同秋胧道别之后便从小路匆匆回返,连回头看一眼的心思也不敢有。
先前从地宫上来的时候秋胧便说过,她不能时时刻刻跟在刘辩旁边,一是男女毕竟有别,就算她是龙,始终跟在刘辩身边不方便,二是她突然出现在皇子身边也容易引起旁人揣度,本来就是不受宠的儿子,突然多了个女人在身边,皇帝怎么能不起疑心?
何皇后只有乖乖说是的份儿,哪里有半点拒绝的勇气。
是以此刻秋胧目送两人离开,自己却还有着闲情逸致在这附近逛逛的心情和时间。
一旁古树上隐隐可见一条青碧长蛇,瞧见皇后和皇子离开之后,青蛇也跟着从树上探出半个身子,秋胧恍若未觉,始终只是侧着身子不去瞧那棵树,直到那条长蛇从树上滑下来,又从她脚畔盘旋而上以蛇身绕上她的身体,循着她的肩臂向下滑动,最后乖巧无比的将要命的七寸之处送到了她手指下面,很是讨好的蹭了蹭秋胧的掌心。
青蛇鳞片光滑柔润,手感倒是不错。
若说这蛇,却还有些旧事可提。
建宁二年四月望日,汉灵帝曾前往温德殿修养。
刚刚入座,却忽然殿角狂风骤起。一条青蛇,从梁上飞旋而下,盘坐龙椅之上。皇帝惊厥过去,左右侍从慌忙上前观看情况,吵吵嚷嚷的好一会,须臾,蛇不见了。
这事情太过灵异古怪,安抚了皇帝之后,便纷纷将此事扔到了脑后,至于后面诸如冰雹雷雨地震海灾等等不祥之兆,却也因议郎蔡邕被陷害之后归田隐居,从此全都弃置不提。
——这条蛇,便是那条吓坏了皇帝的蛇。
并不是所有的妖灵修炼成精后都有个名字匹配的,比如这一条,秋胧打量了一眼青蛇,便随口叫了一声阿青,这便是把名字定下了。
青蛇的身子很长很长,一多半挂在秋胧身上还能在地上耷拉一截尾巴,听见秋胧给他取了名字后趴在地上的尾巴尖儿跟着啪嗒啪嗒拍了拍,欢欢喜喜谢过了。
“我应当去看看现在的皇帝……”秋胧忽然喃喃道,“生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也不晓得这当爹的是个什么德行。”
青蛇身子往地上一摆,原地变了个眉眼俊俏的小黄门,冲着秋胧殷勤道:“主子,小的带您去如何。”
秋胧便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带路。
——中平六年三月,灵帝宿于寝宫。
时值深夜,四下寂静无人,殿中的汉灵帝沉沉睡着,旁边还躺着一名娇媚的宫女,当今皇帝沉溺酒色的事情已经不是一两天,是以当他寻欢作乐的时候,除了陪他玩闹的宫人以外周遭总是没有太多的人伺候,生怕惹来皇帝的不满。
灵帝睡得极沉,突然间梁上凝出一抹幽白冷雾化作人形,秋胧悄无声息地走到灵帝身畔,凝视着床榻上那名已经被酒色掏空身体体虚气弱的皇帝。
青蛇盘在她腕上,鲜活碧色莹润华美,像是一枚精美的翠玉手镯。
秋胧沉默片刻,忽然五指呈爪,猛地抓向皇帝面门!
却见一道昏黄金光在灵帝面上一闪而逝,秋胧下手又狠又快,可当她指尖触到那抹金光,金光一凝,指尖与金光之间竟是发出一声清脆铮响,生生护住了汉灵帝的性命!
女子手掌一顿,不得不缓缓收手,退后几步。
她重新化作白雾离开皇帝的寝宫,然后在荒僻一角重新显形。
“……刘秀。”低头看着自己被咒术反噬伤到的手指,神情不悲不喜:“过了两百年,他的咒竟然还有用。”
“主子。”缩小身形盘在她手腕上的青蛇抬起脑袋惊恐喊道:“您受伤了!”
“一点反噬,算不得伤。”
秋胧回眸看了一眼寝殿的方向,幽幽道:“他寿数已尽,余下时间不过三五天而已,我拿他试手也是为了看看离开地牢后咒术的影响还有多少,如今看来……竟是我小看了他。”
“主子别气,那位光武皇帝毕竟也是受天道垂青的……”青蛇小心翼翼的说着。
秋胧斜眼睨他,幽幽道:“……可我偏不信天。”
青蛇立刻闭上嘴。
此时她指尖伤口已经渐渐痊愈,便重新将手收回袖中:“你在外面呆了这么些年,可有些什么要说的?”
“有的有的,当然有的。”青蛇精神一震,又有了力气张嘴了:“救……我是说,放您出来的那位皇后娘娘,其实也不止是您一个指望;她有个做大将军的哥哥,叫何进的,只要这人没事儿那她儿子登基称帝也是十拿九稳的,其实用不着您出手。”
“可我出来了。”秋胧反问道:“这里什么情况?”
“是啦,这便是问题所在。”青蛇跟着点点头,语气变得有点严肃了:“皇帝可是相当不喜欢这个皇后和这个儿子的,所以他本来想要骗何进进宫,然后直接杀了算了,借此机会就可以让另一个儿子稳稳当当的继承帝位。”
“原来如此,这就合得上了。”秋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说怎么堂堂一个皇后和嫡长子,不管前朝后宫竟是跑到我这儿求帮忙来了。”
“不过其实还有个事儿。”青蛇又道,“那何进大将军身边也是有几个聪明的人,想必皇帝这一套他吃不到,而按着何皇后的短视浅薄,说不准等她那哥哥一来,她就顾不上您了……若是何氏太过骄纵狂妄,说不定还能把您送回去也说不准。”
“这没什么。”秋胧的态度很是不以为意:“血脉相连手握重权的大将军亲哥哥,怎么看都比我随手抓来还不知道有没有用的救命药靠谱。”
青蛇点头称是。
“至于你说的把我送回去。”秋胧撩开一点袖子露出一截儿苍白手臂,上面遍布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痕,她漠然看了一会这些陈年旧伤,又把袖子重新放了下去:“……我只答应救一个刘辩,她手上的筹码也只能让我救一个刘辩。”
“若是以为手上有一道咒就能让我什么都去做,她未免也太小看我秋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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