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瑶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
她盯着梁怀景那张过于平静的脸, 企图从上面找到可窥探的缝隙,可利用的弱点。她不是不知道梁怀景对自己的隐秘心思, 相反她对此一清二楚, 并不遗余力地加以利用。
有什么比一个心悦却又身份卑微的男人更适合为你卖命?
这也是她今晚会召见梁怀景,企图从他这里得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让病中的天子再无醒来的那一日!只有这样,她才真正的自由了!她已经想好了, 只消让天子风瘫在床,不能动弹, 皇长子又年幼无知,她再依靠父亲在朝中的人脉做个听政的太后,到时候天下都在她手中,她想要什么不能有?那些她憎恨的人,迟早她要他们一一匍匐在她脚下, 向她求饶!
虞瑶捂着胸口,试图平复心中的激流。
而后在梁怀景面前蹲下身,用她生平以来最柔和的语气劝诱他:“梁大人, 你再帮我这一次。”
梁怀景面色发白,挣扎着站起来, 转身就要向殿外走去。虞瑶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胳膊, 不肯放行, 梁怀景却仿佛遇见了鬼一般,猛地把胳膊从虞瑶手中争出来,一头朝外边跑了出去。
虞瑶面色阴翳,许久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梁怀景走后, 周氏才走进内殿,看见虞瑶阴晴不定的脸,心中又是一惊。但也只能试图劝道:“夫为妻纲,夫为妻纲!娘娘如今除了忧虑皇爷的身体康健,旁的什么都不必想。”
虞瑶笑了:“这又是什么鬼话。”
她看向周氏:“我素来不信这个。”
周氏急了:“您还要如何?您以为老爷会站在您这边么?”
她这话一说出来,自己也觉得不好,急忙忙地掩了口鼻,又阖上了两扇大开的门窗。去关窗的时候周氏还留心往外头瞥了一眼,见外面只有一个粗笨宫人远远地守在廊下,这才松了口气。
转过身来又想说虞瑶几句,但虞瑶坐回榻上,神色淡漠,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油盐不进的姿态,老神在在的,像是早有成算。
周氏又是心焦,又是疑惑,只不知道自己这个小主人的葫芦里卖的都是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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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的那句“老爷是不会站在您这边的。”宛若一道惊雷,突然就让虞瑶惊醒了过来。
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虞瑶自然再清楚不过。
与其说他忠诚,不若说他懦弱愚蠢。他是一个天然被道德伦理的条条框框禁锢住的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生就刻在他的脑海,使他决计不敢雷池半步。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帮着自己做出弑君犯上的事?
但不要紧,他不肯,自然有人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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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中琦是五更天入的宫。
天子如今躺在病榻上,不能理政。为了安抚人心,不至于生出什么流言来,这消息还被压着,对外只说天子身体欠安,罢朝三日,命百官自在衙署办公。
五更宫门还未开启,岳中琦入宫少不了要持皇后手谕,才能让宫正司破例开了宫门。
七十岁的老人,头发胡子都全白了,唯有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勃勃的权利欲,显得格外年轻。一入坤宁宫,便伏倒在虞瑶面前,恭声道:“娘娘金安。”
虞瑶矜持一笑,将他扶了起来:“阁老既是先皇后的祖父,也是妾的长辈,妾怎能受阁老的礼,还请阁老快起!”
岳中琦这才起了身。
虞瑶又命宫人给岳中琦搬来了凳子,赐了座,这才自己坐会案几后,打量起这位纵横三朝的政客。——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有共同的利益,因而也就有了合作的可能。
虞瑶抿唇,微微一笑,试探道:“今日请阁老入宫,实有不得已的缘由。”
岳中琦眯着眼睛,不发一言,等着虞瑶接着说下去。
虞瑶停顿片刻,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狐狸,继续道:“不瞒阁老,就在前日,皇爷因为服食金丹,一病不起——”
岳中琦站起身,惊道:“皇爷一向圣明,怎么服食金丹?”虞瑶冷眼旁观他一惊一乍的表演,周全、老道,几乎以假乱真,唯有一双眼睛写满计量,沉静得过了头,也揭示出眼前这位老谋深算的政客早就已经探知了一切。
虞瑶不由又在心里骂了一句:“这老狐狸。”
老狐狸并不在意虞瑶此刻心里是怎么想的,他用一种极为诚恳的神色说出了一番在虞瑶看来虚伪到了极致的话:“娘娘恕罪容禀,皇爷病了,朝臣若是知道了,想必无不忧心如焚。服食金丹向来为历朝之禁,老臣惶恐,若此事传了出去,会生出风波。”
虞瑶也干脆演了下去:“本宫正是因为知道这个道理,才不敢随便声张,只好将阁老请入宫中。可皇爷若是一直病着,也不是办法,各地奏章早已堆积如山。”
乍一眼看去真是还一副忧国忧民的贤后模样。
岳中琦打量了她两眼,终于舍得露出了狐狸尾巴:“那娘娘就恕老臣再说一句诛心之言了。”
岳中琦道:“眼下皇子年幼,燕王却战功赫赫,威望颇高。若是皇爷的病传到了京都之外,老臣只怕——靖难要再度上演咯。”
是怕你岳中琦做不了下一任天子的曾外祖父吧。虞瑶在心中暗讽一句,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只是装作惊疑不定的样子:“那依阁老的意思——”
岳中琦不再装了:“老臣以为,储君之位,应当早日定下来才是。”
终于来了,虞瑶冷笑两声,矜持道:“可皇爷还病着,又要如何定下储君之位呢?”说着坐回案几后,只拿着一双笑眼打量岳中琦。
这就是要好处,谈条件了。
岳中琦略一思索,立刻接口:“虽说皇爷病着,可娘娘却是皇长子的嫡母,由娘娘来宣读皇爷从前亲笔所书的‘诏书’可谓再合适不过了。”
虞瑶一笑,沉下了脸:“岳大人——伪造诏书可不是小罪。”
岳中琦丝毫不怵,面不改色地道:“谁会追究?”
三言两语,却已经把所有的肮脏勾当都准备得有条有理。
虞瑶攥紧手心,突然想到了从前听说的一句话——与虎谋皮。
但与虎谋皮又如何?
她实在喜欢得紧像岳中琦这样干脆利落的性子。
不似她的父亲,也不似梁怀景。
既要当窑姐,还要守贞洁。
在这世上,比起伪君子,她还是更欣赏真小人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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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暖阁因着天子这一病,被看管得水泄不通。虞瑶以为一切皆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只消岳中琦安排的医正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天子自此“卧床不起”,她便可成为听政太后,自此高枕无忧。
但若是她此刻在西暖阁,看见里头的一切,恐怕会吓得三魂去了七魄。
原因无他,重重把守的,都是锦衣卫的人。
而锦衣卫指挥使赵柄此刻正跪在天子的病榻前,小心翼翼地将早上虞瑶和岳中琦的那一番对话复述了一遍。
天子躺在床榻上,慢慢地睁开了眼。
他依旧面色苍白,显得摇摇欲坠,像是随时从哪里吹来一阵风,他就会猛烈地咳嗽起来。
“蠢妇,老贼。”天子言简意骇地就给这两个人定了性。
赵柄当然不会去质疑或是反驳天子,他只是尽忠职守地道:“皇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天子试图勉强从床榻上支起身,却终究因为胸口剧痛而作罢,神色冰冷地道:“不急,再等等。”
却没说等什么。
赵柄早已习惯了天子的处世之道,更养成了从不多嘴多舌的好习惯。天子想知道什么,他就成为天子最聪敏的耳目;天子想要做什么,他就成为天子最便利的工具。
天子抚着作痛的胸口,突然开始大口大口地吸起气来。
服食“真人”进献的药草,大约是他这一生做过的最愚蠢的事,甚至于事后想起来,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分明从小便广猎史书,知道无数人君耽于长生之道,最后反而死于金丹之毒的故事。这样的他为何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相信一个江湖郎中的妄语,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
在虞瑶前来西暖阁看他的时候,天子其实就已经醒了过来。
但也是在那个时候,天子心中突然就不无恶意生出了一个念头:
所有该处置的人,就在现在,一并都处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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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四月,草原上的积雪终于消融,天子并未明令撤去朱成思的职务,因而朱成思名义上仍是大都督兼宣府总兵。积雪既然消融,人间又浮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春|色。百姓又开始播种耕耘,去岁夏日宣府一带的旱灾也终于消解,几场春雨过后,田间地头,湿漉漉的,看着让人喜不自胜。
京中的争端仿佛暂时地远离了这一对小夫妻。
朱成思每日除却操练驻军,便只剩和虞兰舟对弈闲谈。
他善于行军布阵,棋艺也不差,但虞兰舟却显然比他要更胜一筹,每每朱成思输了棋局,就干脆耍赖不认,惹得虞兰舟瞪他一眼。
朱成思干脆耍赖到底,作势要去亲她。
她的身上永远有一种很淡的脂粉香气,不浓重,闻得人心痒痒的。
月亮在外头窥探着人间,朱成思转头吹灭灯火抱着她上榻,被虞兰舟推了一下胸膛:“今日不行。”
他低下头吻她:“为什么?”
虞兰舟红着脸:“不安全……”邝太后再怎么样还是他名义上的嫡母,邝太后去世,她的亲生儿子因是天子之身,可以只服二十七日孝期,虞兰舟和朱成思却不得不服上九个月的齐衰,若是在这个时候有了孩子,难免落人话柄。
朱成思只能哀叹一声,翻身上床,将她搂在自己怀中。
虞兰舟觉得好笑,忍了半天,突然问道:“殿下更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朱成思也很直接:“女儿,长得像你,性子也好。”
虞兰舟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就,正文还剩一两章,考完试回来补甜甜的日常番外【我发誓这一本一定有番外】
依然是没能写出意义的一本书,炒鸡感谢你们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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