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病了。
才刚刚出了孝期, 就因为纵欲过度病倒在床笫,整整一天一夜, 都没能睁开眼。这样的丑闻, 若是叫宫外的人探知了,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非议,因而当事的薛德良, 尽管被天子吐血的事吓得几近晕厥,还是不得不强打精神, 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快去请——皇后过来。”
任是虞瑶再不受宠,总还是名正言顺的六宫之主,是和天子并肩的皇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是得由虞瑶来处置。宫人领命, 飞快地向坤宁宫行去,薛德良这才冷静下来,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自己额头的冷汗, 回望一眼歪倒在床帏中,面如金箔的天子, 再一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皇爷, 您可千万不能有事。想起虞瑶望向他时嘴角若有若无的冷笑和深深的倨傲, 薛德良就觉得背后一凉。
薛德良还在惶恐着呢,冷不防的脚脖子被人扯了一下,垂头去看,才发觉钱三娘胡乱披着件单衣, 神情楚楚,望着他的一双眼睛像是随时就能哭出来了。她哆嗦着,嘴唇翕动,带着几分无助的讨好:“公公——”
薛德良知道她想说什么,可眼下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保不齐内阁的那几位知道了天子采补处子的邪事,发作到他们身上,给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随便安上个“挟媚道以惑君王”的罪名,拉到午门,砍脑袋就像切菜似的。
想到这里,薛德良只觉得脖颈一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垂下头,扫了那跪在地上嘤嘤啼哭的宫人一眼,有些不耐烦:“别嚎了,在宫里哭哭啼啼的,是赶着招晦气么?”谢三娘不敢哭了,红着眼睛偷看他。
薛德良又叹了一口气,没说话,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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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恰好当值的是院判梁邈,听说天子因为服食药草、耽于房|事,竟然吐血,昏迷不醒,当场吓得差点随天子一道昏死过去。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提着药箱飞奔至西暖阁,恰与姗姗来迟的虞皇后打了个照面。
虞瑶伸手,命女轿夫降下步辇,纤莹十指在日光下几乎白得透明。宫人扶着她入内,梁邈想起几月前燕王妃用自己那个孽子和虞皇后的私交来威胁自己之事,不由脚下一滞,缓了好一阵才硬着头皮跟着虞皇后入内。
天子躺在床榻上,脸被床头垂下的帷幔照下来的一层阴影包裹着,看得不真切。梁邈心下一动,跪到床榻旁,伸手搭上天子的手腕,渐渐变得神色凝重。薛德良在这个关口最是挨不得寂静,不由急道:“太医,皇爷这是怎么了?”
梁邈皱眉,斟酌了半天,才艰难道:“皇爷这是躁郁攻心的脉象,像是服用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这话一出来,薛德良眉心就是一跳。
他固然想跳出来大喊一切都是那个该死的张真人的手笔,不干他薛德良的事,可在这关口上,失了天子的庇佑,虞瑶便是深宫最大的主人,想起和虞瑶的积怨,薛德良又是心中一冷。好在虞瑶的目光不过在他脸上梭巡了片刻就移开了,转而看向跪在薛德良脚边,恨不得将自己蜷成一团的谢三娘。
虞瑶的反应也很直接,朱唇微启就是一句干脆利落地“拉出去杖毙了吧。”寥寥数字,断人生死,在场的几个却都已经习以为常,见此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有谢三娘在最初的呆愣木讷、不可置信之后猛地抱住虞瑶的腿,哭嚎道:“不干奴婢的事啊!奴婢是冤枉的!”
她将头磕得砰砰响:“娘娘!您是九天上大慈大悲的菩萨,便救奴婢这一回吧。”
虞瑶只看着自己腕上的镯子,扫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哭,继续哭,若将皇爷哭醒了,便饶你不死。”
谢三娘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宫人一道合力拖了下去。
虞瑶看着摆动的珠帘,不知怎么笑了起来,笑容既微妙又瘆人,薛德良不知怎的就在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失策了。
以皇后和天子的关系,怕是恨不得皇爷即刻去了,她好从坤宁宫搬到仁寿宫才好。
可又该让谁来主持大局呢?
皇长子么?
可皇长子也毕竟只是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能顶什么大用?
不等薛德良细细地琢磨一番,虞瑶自己先提着裙摆坐到了床榻旁,伸手轻柔地去替天子掖被角,转过脸来,吩咐梁邈:“下去开方子吧。”
梁邈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薛德良本想上前伺候天子,虞瑶却坐在床榻上盯着天子苍白瘦削的脸庞,岿然不动,甚至还露出了笑容。
薛德良心下一沉,虞瑶却终于从床榻上站起身,吩咐薛德良:“好生伺候皇爷。”薛德良唯唯,目送虞瑶远去,只觉得她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志得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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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慢了半拍才从虞瑶的随侍宫人口中得知了天子纵欲以至昏厥不醒之事,不由羞得满脸通红。原以为天子出了这样的事,虞瑶作为皇后和妻子定然是痛心疾首、自责不已,不由转向打算宽慰她一二。
但还不等她开口,虞瑶就坐在美人榻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举着团扇,遮着脸,脸上的神情看不真气,但那笑声琅琅,清脆里透着说不出的轻快却是丝毫不做假。
周氏一惊,立刻肃声道:“娘娘!”
虞瑶却浑不在意,甚至还颇为漫不经心地道:“他都躺在那了,怕什么?”
周氏无奈,只能委婉道:“皇爷身子素来康健,纵是一时生了病,须臾也就痊愈了,娘娘不必太过担忧。”
虞瑶却对着她展颜一笑,“这可不一定——”
周氏惊骇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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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数月前父亲偶然上燕王府替据说重伤在身的燕王诊脉后,梁怀景便一直被拘在自己家中,向太医院告了假。若非母亲极力反对,父亲甚至还要他辞去太医院的位子。这几月来,原本时常训诫他“君子当先立业后成家”的父亲一反常态,几番催促母亲早些将他的婚事定下来。
面对如此情境,若说不心虚,那是不可能的。
他了解父亲,一如父亲了解他。
尽管反复安慰自己,他为虞瑶所做的那些事都十分隐秘,绝不会被他人知悉,而自己对皇后的那么一点不可言说的旖旎情思更不至于被人窥探,但父亲的动作却还是让梁怀景本能地觉得不安。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明知是错,却还是一错再错。
听到宫中传诏,说是皇后身体不适,因着寻常都是由梁怀景诊的脉,所以召他入宫,梁怀景不由吓了一跳。
父亲接旨后面黑如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梁怀景垂下头,避开了父亲冷淡的目光。反倒是母亲不明所以,反复催促他:“既是皇后有命,还不快些?”又说他父亲:“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你再怎么逞强,还能在太医院做上几年的辰光?而今却要一昧压着我儿,不叫他出人头地也就罢了,连正儿八经的当值都替他推了,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父亲也恼了,转过脸吼了母亲一句:“你自去问这个孽子,我只怕我们一家的性命都要断送在他手上!”
这句话宛若一道天雷,在他心上的钟罄敲出了一声闷闷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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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瑶穿着一身水红色的纱裙,闲坐在美人榻上,宫人代他通禀后,便一路引着他到了内殿,他打起帘子,第一眼便看见了虞瑶脸上既冷淡倨傲又带着那么慵懒的神采。像只孔雀似的。
见他来了,虞瑶干脆挥手让宫人都退了下去,于是空荡荡的内殿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但还不等他多想些旁的什么,虞瑶率先开口,声音很轻,却像是巫女蛊惑人心,让人本能地觉得危险:“梁大人,”她说,“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长睡不醒,却又看不出破绽来呢?”
不知怎的,父亲的那句话又一次俯冲进梁怀景的心田。
在那一瞬间,他醒了过来,跪在虞瑶脚边,摇了摇头,而后看着她,正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虞瑶不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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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召见了梁怀景?”
岳家大宅里,岳中琦听着宫中交好的宦官替自己传出来的消息,面色阴翳。
天子突然出了事,虞瑶原本是打着紧紧锁住消息的主意。只是她到底年轻,处事也不老练,根本瞒不住人,因而岳中琦在天子出事的那一日便得知了消息。
岳中琦虽然不满天子对自己的诸多掣肘和猜忌,但眼下皇长子还不到十岁,储位也没有正式过了门庭。若天子真有了什么好歹,朝廷的那帮文臣里要是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跳出来喊着兄终弟及,那他多年的筹划便一败涂地了。
更何况——
岳中琦想到武宗留下的遗诏,面色更是阴郁。
武宗临死前,将遗诏交给他,遗命天子百岁之后,兄终弟及,由燕王即位。
天子当时是在先帝面前立了誓的。
只是后来天子迎娶岳家女,有了重明这样一个带着岳家血脉的皇长子,岳中琦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将这封遗诏拿出来。
可谁知道燕王手上有没有呢?
若天子真有个好歹,燕王拿着遗诏,要来同重明争夺金銮殿上的龙椅,那又要怎么办?
岳中琦用手指轻轻地叩着案几,心中已经有了决议。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给我的教育意义就是:作为一个每天晚上做梦都能想出新的梗的人,还是应该选择其中有意思而且有意义的来开文。毕竟人生苦短,写文时间有限。(咸鱼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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