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风疾, 更胜京畿。
隆冬腊月,凛冽寒风哐当作响, 几乎要把合拢的窗扉吹开才肯罢休。
大都督府紧锁日久, 府中一切都是新近才得以重见天日。府中奴仆,无不是就近从宣府当地军户初初选出来的,未经□□, 手脚粗笨,因而府中的许多的事, 仍不得不由虞兰舟亲力亲为。
收拾了好一阵,夫妻二人才得了空,围坐在寝屋中夜话。地龙烧得很暖,朱成思只是坐了一阵,额角如墨的鬓发就已经微微涔出了汗, 热得他随手将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丢到一旁,又解开单衣扣子,露出了带着一点点蜜色的胸膛。
虞兰舟看着, 不由别开了脸,被他发觉, 又将脸蹭上她的肩头, 两人闹了一阵, 才展开了那封邝太后“亲书”的信函。
外头下起雪来。廊下挂着许多的灯笼,倒把白茫茫的积雪照出了一片澄黄。虞兰舟将信纸铺开在灯下,看一眼上面空空如也,一如积雪地, 又看一眼面前的丈夫,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邝太后到底没有做出大义灭亲的事来,只是以此为借口恐吓天子一二,以求让天子有所收敛罢了。但这也在情理之中,异地而处,虞兰舟也不会为了心中愧疚而将亲子天大的把柄交到别人的手上。
“可他到底是我的儿子。”邝太后在最后,倒是和她说了一番真心话。
她将那一纸空空如也的信纸小心翼翼地复而折叠好,慎重地压进了宝箱中,俯身塞到床下。
而后才再度看向自己的丈夫,看了一阵,想要宽慰他一二:“殿下,该是你的东西,总会是你的。天道恢弘,纵有一时不豫,终必伸张。”
朱成思默了一瞬,而后忽然从地上起身,声音很轻地道:“其实皇兄,并不是一个坏皇帝。”
虞兰舟蹙眉:“可太后混淆皇室血脉,天子再如何也不姓朱。”
他不再说话了,看向她的眼睛里是一种无奈的笑容。
有时候虞兰舟会想,今时今日的死局,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就注定了的呢?是武宗在内阁和母亲张太后的双重胁迫下不得不将朱成稷立为太子的时候吗?是邝太后和永安侯春风一度、珠胎暗结的时候?又或者更早之前,从武宗爱慕上陆妃的时候就注定如此?
乍一眼看去,每个人都是悲剧的受害者,却又是他人悲剧的制造者,循环往复,若论可悲,莫过于此。
天子曾经有多么以自己的嫡长身份为荣,当有一日知道自己真正的出身就会更痛苦不堪。——但虞兰舟又做错了什么?朱成思又做错了什么?
看出她心中思绪起伏,朱成思反倒笑起来,伸手勾着她的肩往床榻上带,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床榻上,俯下身要来亲她。她连忙推了一下他的胸膛,嗔道:“你这人真是——”
他压下来,将她抱得更紧,下巴上的胡茬几乎贴着她娇嫩的面庞:“我这人真是?”
虞兰舟忍不住笑起来:“起来,没个正经。”
朱成思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扯下绑着床帘的丝绦,翻身向床榻深处,黑暗里,她只能感受到这个男人炙热的鼻息喷薄在自己脖颈上的每一寸肌肤,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说:“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有事的。”她听了,轻轻地“嗯”了一声,将脸深深地埋入他的胸膛。
冬夜太寒冷,有情人要抱得紧一些、更紧一些才能渡过这漫漫的寒冬。
他已经在心中下了最后的决定。
他从来都不喜欢争夺,也从没有将那把金銮殿里的龙椅视作自己的禁|脔,但作为一个男人,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再度身陷困境,也不甘于身家性命一再受那个他名义上的兄长摆布。
留给他的局势太坏。
倘若在父亲还在世、甚至是天子登位之初的时候,天子的身世隐秘就被揭破,那么很大可能上天子性命不保,更不必期望有更多的动作。终究这天下是姓朱的。
可十年辗转,天子羽翼已丰。忠臣,说多也多,说少也少。只是凭借一个似是而非的真相,想要将天子拉下马,未免太难。
但没关系,宣府远离京都,地势险要,他有时间,有武功,有人心,还有爱他的妻子,总能自保,而后再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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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外,杨妃抱着食盒走上前,张望一眼。薛德良才伺候着天子睡下,从暖阁里出来,就看见了杨妃的阵仗,想起前番天子的苛责,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连忙上前拦她:“娘娘!这乾清宫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薛德良只要一想起天子恼怒的神情便觉得瘆得慌,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主仆尊卑了,拉着杨妃的衣袖,就往一边扯,“娘娘!”薛德良难得好言好语地开解起来:“皇爷他老人家刚睡下,您就别来叨饶他了,仔细惹得皇爷不快,又是一场风波。”
被他这么一说,杨妃恍然想起前次之事,悻悻道:“本宫不过是想着皇爷连年操劳国事,备下了一盏汤羹罢了。”
薛德良作势接过食盒,“那奴婢替您将这汤羹啊,转给皇爷,您就先回去吧。”
被他这么一抢白,杨妃也不装模做样了,直截了当地问起来:“本宫怎么听说皇爷在西内召了一群宫人。”
薛德良听到她这句话却是大惊失色,几乎就要伸手去捂她的嘴:“娘娘慎言!”
杨妃见他如此,更觉得事情确凿无假,冷笑道:“是坤宁宫那边准备的吧?她还是阁臣家的女儿呢,太后才走了多久呀,皇爷刚刚出了孝期,她就巴巴地来献美,分明是存着让皇爷叫天下人耻笑的心思。”
薛德良见她不由分说就自己脑补出了一出大戏,只是摇了摇头。
没救了。
这不但是打听御前行踪,更是个蠢到家的。
乾清宫外头大把的宫人侍卫,她竟然也就敢开始非议皇爷?真是不知道怎么混到了如今的妃位。薛德良摇了摇头,转身向暖阁里走去,远远地将杨妃甩在了后头。
入屋时,天子恰好在床榻上咳了两声。
薛德良连忙端起案几上的清肺汤,绕过屏风,端到了天子面前:“皇爷喝茶。”
天子睁开眼皮,露出一双因为纵欲过度而显得青黑浑浊的眼睛。眼中的血丝十分可怖,显得天子的面色更加苍白。
薛德良不由地就想劝天子莫要相信那起子哄诱人的妖道,什么服食丹药兼与处子同房能有长生不老之效,这不是听着便假得不成么?若是往日,皇爷必不致于叫这等拙劣的骗术蒙混了,只是邝太后死后,皇爷的性情便更为暴戾,叫人捉摸不定,还贪恋上了修仙之术。
想到天子的性情,薛德良到底还是将劝解的话咽了下去,转而笑道:“皇爷醒啦?可要传膳?”
天子从榻上慢慢地坐起身,一挥手:“将真人献给朕的灵草呈上来。”
薛德良犹豫片刻:“皇爷,您这小半个月,日日都只吃灵草,恐怕——”
天子喝道:“快去!”
“是是是,奴婢僭越了!”薛德良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到外殿取来了一盘枯黄的“灵草”。
进献这灵草的张真人据说已有一百八十岁,却仍然面如冠玉,看上去不过是三十岁上下生人,天子得了他进献的药草和药方,不但赐他爵位,赏他豪宅,甚至允许他出入自由。
天子伸手,拾起一片药草,放入自己的口中生嚼。
不过片刻,便觉得浑身发热,神台却格外清明,像是有一股热流从头顶贯穿了他整个人一般。让他急切地觉得自己需要发泄。
薛德良观察他的面色,像往日一般,低声道:“奴婢这就安排侍寝的宫人。”
侍寝的宫人都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今天侍寝的这个宫人姓钱,宫中都称她钱三娘,生得略有那么几分姿色,但就薛德良这般见惯了宫中美人的人看来,着实不值一提。听说天子招揽宫人侍寝,这遣散娘竟然也就自荐枕席了。
薛德良一路将她引到西暖阁后头的浴池,捏着鼻子吩咐宫人伺候她沐浴,因担心天子等不及,又反复地催促她快些,不过半炷香工夫,就将人带到了天子床榻上,自己退了出去。
这不是钱三娘第一次得见天颜,但往日不过都是远远地看着,远不如今日这般真切,想到他们一会儿要做的事,钱三娘后知后觉地羞红了脸。
天子迫近,抬起她的下巴,将她丢到床榻上。钱三娘大着胆子,伸手去帮天子解开衣袍。天子不发一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床帏放下,钱三娘被晚春的天气热出了一身的汗,但天子还不等俯下身,就忽然地,喷出了一口鲜血。猩红色一下子染上了她雪白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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