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相思子(4)

    回门的这一日, 天空竟然又飘起了密密的雨丝,虞兰舟和朱成思同乘一辆马车, 从城北的燕王府一路到了阁老胡同。数日前的那场婚事带来的轰轰烈烈的讨论还未将歇下去, 京中百姓犹记得战功赫赫的燕王骑在高头大马上从南北大街梭巡而过时的盛况。

    当然,也记得随之的那场刺杀带来的铺天盖地的热议,尽管刺杀之事被宫中极力压下, 但京城总共不过便是这一亩三分地,勋戚人家之间又往往来往甚密, 有哪怕是一丝风吹草动也能成为人们过于枯燥和单调的生活中热谈的话柄。更何况此事的主人公,燕王和虞二娘子又向来都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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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绿的车帘子隔绝了街上因为人潮涌动和车马络绎不绝而席卷的秋燥,也挡住了马蹄偶尔践踏过积存雨水的小水洼时扬起的泥渍。

    虞兰舟将头枕在朱成思的肩上,打起了盹。

    昨夜她原本还顾忌着他手上和背上的伤,想让他早一些休息, 但也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问题,两人又是折腾到了大半夜,天明醒来的时候, 她整个人都浑身酸软无力,到了此刻都没能消解, 但他却是格外的精神奕奕, 大有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

    虞兰舟难免有些好奇, 难道男子和女子在那件事上果然区别甚大?她想着,又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不由将脸埋得更深。

    马车一路驶到了虞家门前,虞兰舟恍惚中想起从前朱成思从宫中送她回来的那一次, 虞府门前的石狮子也是这样的看着他们。其实算来不过是三月辰光而已,他们之间的关系的变化却可谓是天翻地覆,莫说是上一世她被困在深宫,同朱成思不过有着偶然照面的交情的时候,即使再再世重生之初,朱成思救下她的时候,她也绝没有想到他们会有今日的关系。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不可谓不奇妙。

    那么上一世,她错过的到底是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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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氏那日在家中得知了朱成思和女儿在迎亲半道上遭到歹人刺杀之事,吓得着实不轻,即使女儿第二日就送书到家中,说是一切都好,燕王只是受了一些轻伤,吴氏也接连做了几日噩梦,每每从噩梦中醒来,都是汗湿罗衫之余,对女儿的担忧更重几分。

    令她更不安的则是丈夫对此事的态度。

    虽然丈夫并没有对此事发表过多的看法,只是表露出了和她一般的担忧,可吴氏和他好歹也是十几年的夫妻,还是从他的言行见感受到了一种不寻常的低压,就像是他提前窥探到了什么先机,却不得不压下不表。而能让丈夫如此畏惧的人不外乎是——

    这个认知让她惶惑。

    吴氏不过是一介闺中妇人,也不懂什么是朝堂政|治、家国大事,但话本里头演绎的那些什么“宋太宗斧声烛影”的事情,她也是知道那么一些的。天家的兄弟,那能叫兄弟么?

    因而她甫一听到女儿和女婿归宁的消息,吴氏便急不可耐地在家中等候起来。

    虞兰舟刚从马车上下来,便对上了母亲出撑着伞,侯在廊下的一双透着急切之色的眼睛,不由有些惊讶,松开丈夫的手,向母亲走去。一边走,一边笑着道:“正下着雨呢,母亲怎么出来了?景哥呢?他想我了没。”

    朱成思突然被松开了手,先是一愣,而后有些无奈地笑起来,看着妻子挽着她母亲的手,一道向院中走去,自己也随之跟上。

    吴氏起先是因着见到女儿,太过激动,以至将朱成思这个新姑爷都抛到了脑后,现在想起了朱成思来,脸上多少有些悻悻的,拍了拍女儿的手,才对朱成思道:“殿下身上有伤,原不必专程来的。”

    朱成思武将出身,笑起来却平添了几分儒雅的文气:“陪内子归宁是孤分内之事,岳母大人千万不要见外。”

    内子。

    虞兰舟回过头,恰好听到了朱成思说的这句话,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总是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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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虞兰舟意料的是,父亲虞为政居然特意请了假,待在家中等着他们前来。虽说归宁新女婿确实有给老泰山敬茶的理,但以她对父亲的了解,却知道父亲是一个绝不会为了为了私事而耽误公事的人。

    他留在家中,等着他们前来,那只能说明——父亲有话要对自己或者朱成思说。

    果不其然,虞兰舟和朱成思落座才没一阵的工夫,吴氏还没来得及吩咐下人摆上瓜果糕点,奉上香茗冷饮,虞为政就突然出声向女儿道:“你先随你母亲去别处说会儿话,为父也好同殿下说上几句。”

    吴氏不明所以,面露犹疑之色,虞兰舟却心下了然,和丈夫对视一眼,拉着母亲到偏厅坐下。隔着一扇花窗,虞兰舟坐到案几后,亲手为母亲沏茶,随口问道:“景哥最近怎么样,可想我了么?”

    吴氏接过女儿递来的茶水,叹了口气:“想了,想了。打你备嫁开始,这祖宗便整日的在我耳边念叨,一会儿哭闹着要和燕王殿下一决胜负,不许叫你出嫁,一会儿又热心得不行,替你查看妆奁。这几日你在燕王府,他时不时地就要来问我一遭,‘阿姊怎么还不回家’,倒是将我和他父亲一概抛到了脑后。”

    虞兰舟听着母亲的絮语,不由掩口笑了起来,过了一阵才道:“那他现在人呢?”

    吴氏随口道:“还睡着不肯起呢,待会儿让乳母抱他来见你。”

    虞兰舟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皱眉道:“这都快日中了,怎么还不起来?”

    景哥是虞为政和吴氏的老来子,和虞兰舟相差了近十岁,比之其他的兄弟姊妹,年纪相差的便更是只有多,没有少。

    吴氏生虞兰舟的时候伤了身子,原本医正都说了她恐怕再难有孕,不想后来竟然又怀了景哥,因而一向对他纵容得很。往常虞兰舟在家中还会督促着景哥做功课,而今她出嫁了,景哥便像是彻底地失了管束。

    她不由正色对母亲道:“过了年节,便让父亲替阿弟请个西席吧。”

    吴氏下意识推脱:“你弟弟才几岁,这么着急做什么?”

    虞兰舟哭笑不得:“这还小呢?过了年节,就该七岁了。大哥哥当年可是四岁就开了蒙,景哥身子骨弱,你多纵着他一些,我也不反对,但学业之事,却是不能疏忽的。”

    她忍不住和自己的母亲也吊起了书袋来:“爱子则为之长远计,您要是真的为了阿弟好,更该考虑他日后的前程。”

    书香门第到底有别于勋戚之家,靠的是科举入仕,而非爵位传承。若是子孙不肖,科名不显,便是一个坐吃山空的结局。

    吴氏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好一阵才点了点头,“我稍后就同你父亲说去。”又叹道:“你年纪轻轻的,倒是能拿的定主意,如此我也可放心些了,只是——”

    吴氏殷殷叮嘱道:“你如今首要的事呀,就是快些有个孩子。”

    虞兰舟没想到母亲话锋一转居然拐到了这里,脸上有些发热,“嗯嗯”两声,算是随便应付过去了。但吴氏却不肯罢休,又追问起她这几日和朱成思的相处,问她:“殿下待你如何?”

    他们之间的相处。

    虞兰舟突然脸上一红,又“嗯嗯”了两声。

    吴氏这才放过了她,又重新捡起一个话头:“你是个喜欢孩子的,日后自己做了母亲,也算是另一重圆满。”

    她忽而又想起母亲竭力反对她去做女冠子的事。

    在母亲的心中,圆满的定义可谓是一重套一重,也许未必意在禁锢她什么,只是天底下最凡俗的母亲都希望儿女能有凡俗的幸福。

    她又想到,自己喜欢孩子么?

    虞兰舟自幼就和孩童相处融洽,但更多的不过是因为她从小就被教着要做一个温顺贤淑的仕女。

    她不由抚上自己的小腹,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她突然隐隐地期待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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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为政看着眼前高大英武、面容深邃的年轻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很轻,说出来的话却有如千斤石一般沉重:“殿下,恕臣多话。眼下朵颜被擒,瓦剌部投鼠忌器,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这正是殿下自请之国的好时候。”

    过了,恐怕连藩地也回不去了。

    虞为政的心中很是沉重。

    论君臣本分,他自当效忠于天子。作为一个最传统不过的士大夫,虞为政自幼学的就是孔孟的忠君之道。《春秋繁露》的大一统之道也好,昔年七国之乱的教训也罢,按道理来说,他都不该对天子翳除藩王有任何的异议,可偏偏现在燕王娶了他的女儿。

    朱成思面上的神情很淡,听到虞为政的话,神色连稍微一点点的变化都没有,就好像虞为政提醒的东西,他一早就知道了。

    他向虞为政致谢:“多谢阁老的提醒。”

    虞为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地叹起气。

    要是邝太后不下那道赐婚的恩旨便好了。他又一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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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十月,秋高气爽,一群又一群的大雁从开始转冷的北方开始动身飞向气候温暖的南地。朱成思突然兴起,替虞兰舟在院子里扎了一个秋千,有时候他们并排坐在秋千上,仰起头就能看见大雁掠过头顶,留下一阵嘹亮的鸣声。

    也是在这一年十月,京中发生了两件事:一是永安侯沈从安被锦衣卫查出涉嫌通敌,因着邝太后的缘故,天子命人将他羁押在家中。二则是邝太后自深秋起,便病卧在床,几乎到了不能起身的地步。

    而在十一月的第一天,先后有两波信使叩响了燕王府的大门。第一波来自虞家:谢氏平安生下一个男孩,虞为政夫妇很是欣喜,作为出嫁的姑奶奶,虞兰舟封了一封很厚的利是并一早准备好的长命锁,一道交给了上门来传话的信使,并答应下来去参加这婴儿的洗三礼。

    第二波来自宫中,先帝的冥诞将近,托梦天子,天子感怀和燕王的手足之情,设宴邀燕王入宫相聚。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是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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