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 在虞兰舟和朱成思走出坤宁宫后,虞瑶终于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 猛地发力将案几上陈列的茶盏、果盘悉数扫落到地上。一旁伺候的小宫人看着碎了一地的瓷片, 心尖儿颤了一下,却不敢多说,只一个劲地将头深深地埋下。
“朱成思又算是什么东西?!”虞瑶状若癫狂, 起身向前,绣鞋踢到地上的碎瓷, 裙角也沾上了溢出的茶水,在绫罗上留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褐色污迹。
小宫人将头埋得更低,心中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有一回同乡的宫人在耳边悄悄同自己说过的话。
她说——“皇后是有病的。”
这个念头一起来,她不由为自己的大逆不道倒吸了一口冷气,同时将头埋得更深, 唯恐皇后的怒火牵连到自己身上。但虞瑶却不见收敛,眼见着她就要把屋子里一切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从案上摆着的琉璃酒盏到墙角放着的汝窑花瓶, 几乎无一幸免。
这么大的动静若是闹到了天子跟前,只怕是坤宁宫中的人都不能落好。要知道皇爷亲口下的令, 让娘娘在宫里禁闭思过, 不过是因着前几日安阳大长公主入宫一场哭闹才勉强地解了。
这小宫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 声若蚊蚋地提醒道:“娘娘,仁寿宫中派下来的嬷嬷若是知道了——”
两月前,向来不理事的仁寿宫邝太后突然就给坤宁宫中赐下了好几个年老威重的教养嬷嬷,对坤宁宫的不满之意简直昭然若揭。她话还没说完, 虞瑶猛地转过身,将手中的一个用来捶腰的核桃手杖向她丢去,正正砸中宫人的小腹,疼得她直接就屈膝跪到了地上。
“滚出去!”初秋九月,虞瑶的声音却冷得象是隆冬的冰窟窿。
“娘娘!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周氏不过出去过问了几句坤宁宫中的宫务,一回来就看到虞瑶在发火,联想到今日早上是燕王夫妇入宫拜谒的日子,心中也就明白了七八分,不由又是长叹一声。
挥手让那个被误伤的小宫人退下后,周氏强硬地将虞瑶拉回榻上坐着,自己动手将满室狼藉清理完了才一并坐到榻上,开口便是一顿噼里啪啦的训斥:“娘娘,你糊涂了么?!前次之事,邝太后已是对您大为光火,您非但不收敛一二,还一再胡闹,您这——”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虞瑶却突然的倒在她怀中,痛哭出声,汹涌的眼泪几乎打湿了周氏的前襟:“我好难受。”
周氏不由心如刀割,却还是劝道:“娘娘再忍一忍,只消生下小皇子就好了。”
虞瑶抬起头,用朦胧泪眼看她,突然冷笑出声:“不,我不会有孩子的!”
周氏的目光逐渐变得惶惑起来,然后就听虞瑶接着道:“他有病!他有病!廖廖那么几回,也都让我服了药!他根本就不想要孩子!”
周氏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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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兰舟跟在朱成思身后,一道坐上了停在坤宁宫门前的车辇,辇车很快地朝着仁寿宫的方向驶去。
昨夜被折腾了一宿,她整个人都恹恹的,日头越好,她越犯起困,一不留神就靠在他的肩膀上,被和煦的日光照拂着,只觉得一切都有种飘飘然的轻快。
像暴风雨将来前的片刻,头顶匆匆飞过的雨燕留下的一道弧线。
朱成思在宽大的袖中握紧她的手,十指交缠间,她抬起头,笑得明媚宛若春光。他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昨夜——”话还没说完,就被虞兰舟狠狠地按住了手,偏过脸瞪了他一眼:“殿下,府医开的药,似乎你早上还没有吃。”
她即使瞪人也是美的。
朱成思大笑起来,抓起她的书,放在唇边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虞兰舟霎时间涨红了脸,紧张兮兮地扫过抬辇的宦官和来往匆匆的宫人,见到他们一个个的都深深地埋着头,眼睛几乎都快贴到宫道的青石砖上了,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晨曦下,朱成思看向她,笑得得意,她气急败坏地要去挠他,反倒被他揽住了肩头。
她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上一世她被陷害,入宫十年,朝夕伴在天子身边,但他们之间回想起来却似乎从来都没有脉脉温情的时刻。
天子专|制又狠厉,在他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宛若是炼狱的煎熬。在这样的一个人身边,虞兰舟怎么可能生出任何的情爱绮思?
她自幼被管束着,却和其他的闺中小姐一般,看过的传奇话本不可谓不多。然后却直到今日才终于隐隐约约地领会到其中的风流婉转,有多么的动人心魄。
朱成思以为她苦恼于如何在邝太后面前表现,轻轻地摸了摸她一只耳朵上带着的玳瑁耳珰,宽慰她:“太后人很不坏,在她面前,便如在家中便可。”
这个人似乎忘了,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就是在仁寿宫中。
她不由打趣他:“殿下忘了,还是太后娘娘赐的婚呢。”
他又笑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喟叹一声:“待会儿我们一道谢过太后。”
邝太后早早地就在仁寿宫中等着他们了,不及内侍通传,先一步走出主殿,沿着甬道,一路步行到了宫门前,孙嬷嬷拦都拦不住。若非知道内情,单看这个架势,还以为燕王才是她亲生。
邝太后拉着朱成思嘘寒问暖的间隙,虞兰舟低下头,日光穿过朱户,在冰凉的石砖上留下一个斑驳的影子。答案会在邝太后身上么?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邝太后,才发觉不过是将近三个月的工夫,邝太后一头保养得宜的青丝竟然已经生出了华发。
恰巧在这个时候邝太后也刚刚好转过头来看她。撞上她的眼神,虞兰舟下意识地想要埋下脸,邝太后却拉起她的手,瞪了一眼盘腿坐在案后的朱成思,柔声对她道:“三郎呢,人不坏,脾气却大得很。你是个好孩子,从前我就喜欢得紧。往后我便将三郎交给你了,以后他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只管告诉我,我来替你教训她。”
朱成思哈哈大笑起来,打断她:“您尽挑拨我们。”
虞兰舟也莞尔:“殿下很好。”
这一盏茶就一直吃到了日中,虞兰舟本以为邝太后对朱成思的厚待有那么一部分应当归因于朱成思养在她膝下多年,但略微使她有些错愕的却是,邝太后看上去对朱成思少年的生活知之甚少,一直翻来覆去地讲着同样的那么几句话。
用过午膳,朱成思起身,拉着她一道要回府。邝太后却突然出声拦住虞兰舟:“兰舟,你留一留,孤有话问你。”
虞兰舟和朱成思对视一眼,隐约猜到了邝太后要问的是什么。
她拍了拍朱成思的手,轻声道:“殿下先去外间等着我吧。”
邝太后站在背光处,直到朱成思大步走出内室,才终于开口,声色清冷:“昨日刺杀之事,你觉得是谁做的?”
虞兰舟不由在心中微笑。
太天真了。
邝太后这一生,不得丈夫的喜爱,也没得到多少儿子的敬重,但却仍是铁板钉钉的中宫皇后和圣母皇太后,享尽尊荣,行事的手法即简单又粗暴,处处透着一种被上天眷顾的天真。
譬如此刻,哪怕虞兰舟心中真的有成数,也未必能和她和盘托住。
何况她只是一个亲王妃,动辄挑拨手足之情的帽子就要扣到她头上?
她只是微笑着告诉邝太后:“妾无知,昨日殿下自阁老胡同迎亲,至城北遇到贼人,所幸京兆尹驰援得力。至于贼人是何身份,恐怕要京兆尹仔细勘察后才能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快乐,高考加油。本章所有评论送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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