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摸鱼儿(9)

    七月流火,照道理说,天气该是一日日凉快下来,可今年也不知道怎么着,一日日的都烧得人燥得慌。

    谢氏有着身孕,不能用冰,也不能贪吃凉物,就只能由婆子丫鬟轮流给她打着扇。

    虞无忌今日休沐,不必上朝。这些日子来,因为一直忧心虞兰舟的事,再加上朝务繁忙,虞无忌一直歇在外宅,不知不觉中也鲜少涉足妻子的院子。

    谢氏贤惠、识大体,从未抱怨过什么,但虞无忌回过神来,着实对自己冷落了孕中的妻子而感到歉然,因而想了想还是迈步向松涛院走去。

    谢氏原本躺在美人榻上,任两个婢女给她捶着腿,听见外头的动静,稍稍支起身,抚着凸起的小腹就要穿鞋下榻,虞无忌却已经脱靴入了屋中,隔着一道珍珠帘子就出声道:“你如今身子不便,且注意着些才是。”

    谢氏身边伺候的丫鬟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主子排忧解难,见此连忙上前替虞无忌打起帘子,笑着迎道:“大爷来啦。”

    谢氏靠在榻上,看着她的动作,嘴角的笑容不由淡了下去。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我同大爷说些事。”谢氏吩咐道。

    那婢女原来还欢天喜地的一张脸顿时垮了下去,嘟囔道:“少夫人现在身子不便,哪里能离得开人伺候呢?”

    原来这婢女姓金,名满儿,事吴氏院中一手遮天的金嬷嬷嫡亲的侄孙女。

    金嬷嬷借着安阳大长公主的名头,在虞家后院里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虞为政不愿叫言官抓住把柄,说他喜新厌旧,不念着死去的发妻;吴氏碍于身份,更不好动了安阳大长公主送来的人。

    这金满儿便是金嬷嬷安排到谢氏院中伺候的。

    天可怜见,金嬷嬷这几十年来攒下了极丰厚的身家,都恨不得一股脑贴到了弟弟一家身上,这金满儿虽也也是奴籍,自幼家中却也是惯常呼奴使婢,过得半点不比小门小户家的千金差劲。

    到谢氏身边来伺候不过两个月,寻常不是磕着桌角,便是打碎碗盘,总之干活是没一处顺当的,但即便如此,这金满儿却仍是看着乐在其中。

    甚至谢氏偶尔试探着提起,说金嬷嬷如此劳苦功高,不若她陪副嫁妆,让这金满儿风风光光的出嫁。

    金嬷嬷尤未说什么,这金满儿却先不干了,只道她愿意守着谢氏过上一辈子。

    瞧瞧这话说的,谢氏又有什么值得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离不开手的?整日在她屋里头混着事,这丫头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谢氏在心中冷笑一声。

    谢氏的乳母李嬷嬷原本听到谢氏的话,半只脚已经迈过了门槛,听到金满儿的话又折了回来,啐道:“少夫人吩咐了,你听话行事便是!要你在这儿嘀嘀咕咕的?怕少夫人不得人手使唤,便立到门外去,随传随到!”

    谢氏生母早逝,能抵住继母刁难护着幼妹一路长大成人,少不得凭借乳母这张厉害的嘴。

    金满儿虽然舍不得虞无忌,到底还是个年轻姑娘,面皮再厚也厚不到哪去,当下柳眉倒竖,反倒提高了声量虚张声势:“我这不也是害怕少夫人没人伺候。”

    说着掩面匆匆向外头跑去。

    虞无忌平白看了一出滑稽戏,回过头来,朝妻子笑道:“家中又不是没有旁的得用的奴仆,怎么选了个这样的放在你身边伺候。”

    谢氏从榻上微微支起身,靠着丈夫的肩膀,笑得有些虚弱:“金嬷嬷是家里的老人了,总不好不给她几分面子吧。”

    话说完了,旁边的人却良久都没一句下文,谢氏不由抬眼去看丈夫的脸色,却只见虞无忌面色凝重,双眉也蹙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谢氏试探着问道:“……那日宫中突然来旨,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话还没说完,却已经先行被丈夫打断,虞无忌按着妻子的肩膀,轻声解释道:“无事,只是前头母亲采买奴婢牵扯到了燕王,召唤我家的几个婆子去查问而已。”

    谢氏并不信他的说辞。

    那夜宫中突然来使,将府中大半的人都惊了起来,过后她再去打听,却都只是些语焉不详的消息,可见虞为政定是放了狠话锁住了消息。

    若只是寻常的婆子奴婢,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但虞无忌不说,她也不会再巴巴地问下去。

    损伤夫妻情分的事,谢氏从不去做。

    虞无忌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又冷落了一旁的妻子,岔开话题,瞥了一眼案上摆着的墨迹未干的帖子,问道:“是七娘的及笄宴么?”

    谢氏道:“可不是么,阿妹的及笄宴眼瞧着就在近日了,偏生医正却说我胎气有些单薄,不宜走动。真真是愁死人了。”

    虞无忌素日里不是和四书五经打交道便是忙于应付上司同僚,对后宅之事显然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见解,只能道:“你身子不便,七娘想来也能理解。”

    谢氏却道:“不若让二娘代我去,正好她与七娘年岁相近,也玩得来,前些日子还专程备了礼。”

    不料虞无忌却一口回绝:“不可。”

    谢氏有些尴尬,一时两相无言。

    虞无忌沉默了片刻,才缓了口气,勉强笑道:“二娘最近身子也不大好,还是别让她出这趟远门了。”

    谢氏笑着,心中却已经开始有了旁的思量。

    自己的丈夫,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刚正有余,变通不足,每每心中藏着事,便显得格外踌躇。

    他现在的表现,便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可到底是什么事呢?

    ……

    金满儿带着气一路跑到外头,盛了瓢凉水洗了把脸,回想起方才谢氏的乳母的那番话,却仍是心头火起,忍不住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呸,谁还不是个伺候人的东西,敢在老娘面前甩脸子!”

    “哎呦,这不是满儿妹妹么?”娇媚女声自她背后传来,金满儿冷不防一个激灵,泠泠井水像是一面泛着冷光的菱花镜,照出了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庞。金满儿回过头,怒道:“蔡五姐,你又来做什么妖?”

    这蔡五姐原是个没名没份叫人瞧不起的暗女昌,却叫府上管着马厩的蔡五看中了,废了好大一笔钱财将人从窑子里赎出来做了正头夫妻。只可惜蔡五却是个没福气消瘦美人恩的,不过一两年就害病死了。可这蔡五姐却又勾搭上了府上的二管事,做起了人家的姘头。

    金满儿向来瞧不上蔡五姐之流。且不说蔡

    五姐那见不得人的出身,前头跟的男人也是一个比一个一言难尽,金满儿又不由想到了虞无忌,姑奶奶将她安排到谢氏的屋子里当差,自然也是有着让虞无忌收用了她的心思的。

    只恨谢氏实在心眼忒小,叫金满儿来说呀,谢氏如今都怀着身子了,要是识相,早该主动为虞无忌收用了她才是。

    蔡五姐听见她不客气的呵斥,却也不恼,只摇着手里的折扇,轻声笑道:“这日头大的,妹妹怎么不进去屋里头呢?”

    这话正正戳中了金满儿的心事,她剜了蔡五姐一眼:“干你屁事!”

    蔡五姐却道:“我是知道妹妹的心事的,爷们爱娇,姐们爱俏,放着跟前的俊俏状元郎不嫁,去嫁外头的更夫樵夫又有什么好的。妹妹命好,有金奶奶那般有头有脸的亲戚,让金奶奶去求一求主子,又有什么是不成的呢?”

    金满儿浸在井水中的手指悄悄地攥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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