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思睇了一眼那歪个倒在地上,因为过于惶恐而将一双死鱼眼睛瞪得老大的宦官,抽出了腰间佩戴的长剑,在宦官惊恐的眼神中,一寸一寸迫近了他的脖颈。
“殿下饶命!奴婢也是凭人吩咐办事呀!”
朱成思稍稍收回了手里的剑。
就在那宦官松了一口气,以为朱成思果然像宫里来人说的那样,碍于天子的威势,并不能拿他怎么样的时候,朱成思却忽然间挥剑,银白剑光在漆黑的夜色里像是一道凭空跃起的惊雷,划过众人的视线,而后划开那个宦官身上仅着的单薄中衣。
众目睽睽之下,那宦官惨叫一声,宛若一只被除了毛的鸡。
为首的来逮人的亲兵无不哄堂大笑,其中有那种专爱说下流话的,吹了个口哨,朝同伴道:“瞧瞧,果然是群没根的阉货,瘦得跟白斩鸡似的。”
朱成思在众人的哄笑中,收剑入鞘,面色冷肃,浑身上下都在往外冒着寒气。
他看了一眼那个躺在地上宛若死鸡一般的宦官,冷声道:“将他捆起来!还有其他的几个,一个也不要放过!”
这些亲兵和燕王府的府卫不同,都是跟着朱成思一同在宣府迎击瓦剌人的战事中刀山火海一路滚过来的,对朱成思极为忠心耿耿。
朱成思话音刚落,众人便即刻动起手来,将地上的宦官结结实实地捆成了个粽子。
外院中,给这太监打下手的几个伥鬼听到了动静无不吓白了一张脸,待到想要翻过墙头逃走时,才发现燕王的人早就将这座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别说是个大老爷们凭空消失,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这天罗地网。
只能灰着脸认栽。
五六个人齐齐在屋中一字跪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时候到了九月八,侩子手摩拳擦掌等着切大头菜。
另有燕王府的印信数枚,皆出自大内手笔。
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以那宦官为首,众人眼见朱成思动了真格,又联想起这位小霸王在京中的风闻,再一看他此刻寒面如冰,一身杀气,无不争相攀咬起来。
说来说去却只有那几句车轱辘话,左不过是说自己是受人指使,为人所迫,其实私心十分仰慕燕王的英勇。
那几个人都想着先糊弄过一时,左右他们终究是天子的人,朱成思再怎么军功赫赫,难道还能越过皇爷行事?往轻了说,那是欺君罔上,往重了说,那便是大逆不道!
但朱成思的心思又岂是他们能够轻易猜中的。
他能够对天子朝他身上泼过来的脏水毫不在意,也能不斟酌天子的猜忌一定要将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刁奴全数诛尽——朱成思就是一个行事毫无章法可言的人,若说真要从他的一举一动中强行窥探出一点路数,那大概也只能归结于:他乐意。
朱成思大马金刀地盘坐在罗汉床上,听着他们争辩了一阵,随手丢了个粉瓷的茶碗在他们面前。
那茶碗“啪嗒”一声,碎成了五瓣,这几人才终于止住了像伶人一般的卖弄扮丑。
朱成思揉了揉额角,不屑道:“罗唣。”
接着伸手一指那为首的宦官:“孤看你强抢民女的时候,还挺是乐在其中的呀。怎么,这会儿有了这么多不得已的苦衷?还有,不是你的主意,那——又是谁支使?”
宦官被这一句话问住了。
他其实并不敢直白的就说是天子身边的大太监支使他来监督朱成思、糟蹋朱成思的名声。
但凡朱成思心中有点成数,便该自己联想到是天子忌惮于他,费尽心思地要败坏他的名声才是。
但他没有!
那宦官想了又想,憋着一口气,几句要将自己闷死,最后还是没有胆子明说出来,跪在地上,活像一个霜打的蔫茄瓜。
一个亲兵上前就是一脚:“竟敢糊弄殿下!”
另一个领命前去抄了这太监老巢的亲兵进来,大声笑道:“这阉竖竟然还纳妾呢!”
朱成思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止住了众人的哄笑,问道:“那女子呢?”
亲兵挠了挠头:“这阉竖还抢了两个呢,一个现在在外头候着,一个听说是宁死不从,叫人关在了后头的柴房里,饿了好几日了,卑职让厨娘给她烧了碗热水。”
朱成思点了点头,显然并没有心思怜香惜玉,只是淡淡地道:“给她们钱帛,送她们各自归家。”
那亲兵领命而去,朱成思又吹垂头看了一眼那个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太监,随口吩咐道:“将这几个人都捆了一并扔到被他们欺侮过的村子里去。既然喜欢仗着我朱成思的威势欺人,那也该常常叫他人欺负回来的滋味。”
处理完这一切,朱成思终于从罗汉床上站起身,向屋外走去,打算纵马回燕王府睡个囫囵觉。
一连两天,都被这样那样的破事所扰,即使是泥菩萨性子的人也烦了,何况是向来以脾性霸道闻名的朱成思?
但朱成思才刚刚走到屋外,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就扑到了他面前,娇声喊了一句:“王爷,求您救救奴吧。”
好在朱成思身边的亲兵机警,将那女子制住,大喝一声:“大胆!竟敢冒犯殿下!”
另一个看守这女子的亲兵不由大为惭愧,原来这女子便是那太监纳下的外室之一,名唤渠三娘,亲兵见她生得柔弱,问她家住何处,她也不说,只哭个不停,不免有些心软。
却不想这渠三娘竟然是个志向远大的,她被太监强纳做了妾,原本也认了命。心想燕王府上的太监,到底也是富贵边上的人,跟了他怎么样也好过随便嫁给哪个村中的闲汉,日后地里刨食,白寻苦吃。
却不想这太监竟然得罪了主家,看上去还是不小的事情,竟然惹得燕王殿下连夜带人前来抄家。
渠三娘远远地瞥见了一眼燕王的长相,却不由又活动开了心思。
自己被这老不死的太监强行纳做了妾,虽说不曾真有那夫妻之实,可名声也全坏了,回到家中,兄嫂刻薄,指不定转手就将她卖给哪个老汉做妾。倒不如眼前这位燕王殿下,战功赫赫又仪表堂堂,最难得的是府上还不曾有主母。
渠三娘打小便被众人夸赞生得标志水灵,天长日久到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国色天香,于是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无趣。
朱成思不知怎的忽然间就生出一种极深的厌恶感,除了母妃,他几乎再没有和其他的女人相处过,但那并不代表他不明白她们再想些什么。
自他十四岁以来,想要自荐枕席的女人便有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直至今天。
一别多年,京中的一切还是像从前那样没有任何新意。
天子脚下,六百载都城,说不准市井陌巷随便踩着的哪一块砖石曾经就是累累宫墙上的砖瓦。贪慕权势、攀附权势、仗势欺人,失势而死,如此循环往复而已。
他低下头,看了那女人一眼,嘴角带着一丝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冷嘲:“救你?怎么个救法?”
渠三娘心中大喜,表面却仍哭哭啼啼:“奴被那老货掳来府中,已失了名声,再不敢归家去,恐叫人沉了塘,还请王爷收留奴,奴便是到王府做个洒扫的丫鬟也好。”
“不敢归家,”朱成思竟然像模像样地思考了片刻,“那就和这太监一同去凤阳守陵吧。”
说完,大步向外头走去。
……
“我的儿,我们将这一切都告诉你父亲,他定然会为你做主。你姐姐便是想要固宠,又岂能打你的主意?”
内室中,吴氏执着女儿的手,红着眼宽慰她道。
虞兰舟摇摇头,打断了她。
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他素来便是一个泥性子的人。论情分,虞兰舟是他的女儿,可难道虞瑶就不是了么?论名分,虞瑶是皇后,是小君,虞为政是她的父亲不假,可首先却是一个臣子。
更别不必说这事的关窍并不在虞瑶。
虞兰舟抬眼看着屋外沉沉的夜色,真正可怖的,是御座上的那个人。
她又看了一眼既伤怀又惊惧的母亲。吴氏自幼长在深闺,知道的最离奇的故事也不过是话本上的传奇。
她还以为虞瑶只是因为无所出,想让虞兰舟入宫为她固宠,却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恶意比这更甚。
虞兰舟轻声道:“母亲,昨夜,我做了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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