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转头，正正和安若的眸子对上，稍做沉默后，他垂下自己的眼睑：“可是……我对他们不幸的根源一无所知。除了他们都是我身边的人以外。”
“是吗？”安若笑笑，“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厉害了。”
杨戬没说什么，静静地等着安若的后文。
“只要是长久相处，人们就一定会在不自觉间露出一些与过去有关的细节，过去对人的现在的影响是很重的，丝丝点点都是痕迹。”看着杨戬，安若顿了顿，补充道，“就算是你刚刚经历的，就都是过去。”
说到这里，安若停下来了，他仔细地端详杨戬的神色，见少年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他问道：“能听懂吗？”
杨戬：“……能，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
“那我刚刚大概是什么意思？”
结果还是不信吗？杨戬忍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让我留意和烛翊姐相处的细节，从中一点点推断出她的过去。”
“唔，大概是这个意思。”安若点点头。
“可是，这样盯着人家是很变态吗？”
“……你要是觉得变态的话，就自己去问，不过我觉得你多半是问不出来。”
“我知道了，谢谢你。”当个变态总是要比这么看着烛翊越来越病弱下去要强。
受到安若的话的影响，杨戬总会在不自觉间就开始在意起身边的细节来，这时他才惊讶地发现，烛翊店里养着的一盆白花，那朵花的样子他居然从未见过。
而阎罗也忽略了那朵花，这倒不能说他不在意细节，而是那朵花他早已司空见惯，地府里到处都是。
“那是镇魂花。”阎罗给杨戬介绍道，“在地府较深的地方里到处都是，有一点安抚暴躁的恶鬼的作用，也会让鬼魂聚在它的旁边忘记离去，防止恶鬼逃走。”
说着，阎罗也意识到不对了，这个地方他可是没有找到任何与鬼魂相关的东西，可偏偏突兀地出现了这只长在地府的花。
“烛翊她怎么可能拿到这盆花？”阎罗和杨戬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恰好，烛翊这个时候端着一些饭菜过来了：“前面忙完了，来吃午饭吧。”
“诶，好。”杨戬乖乖应着，走过去要接过那些饭菜，烛翊却突然双目放空，没有反应，手一抖，饭菜就要掉到地上。
幸得杨戬眼疾手快，动作迅速地接好掉下来的饭菜，语气有几分焦急：“翊姐？翊姐？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在杨戬的呼唤下 烛翊才慢慢回过神来，笑容有几分牵强，“只是最近有些累着了，明日开始就休息几天吧。”
杨戬无比认同：“早就该这样了。”
饭后，杨戬看这时候没几个人来，就状似不经意地开口：“翊姐，这种花叫什么名字？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
烛翊看了那盆白色的花一眼，眼底划过复杂的情绪：“我也不知道，在城郊见着它好看，就拿回来种着了。”
说完，烛翊就转身先向着外面走了，在她转身时，杨戬看见她的眉目间有丝黑气一闪而过。
“你看到了吗？”杨戬担心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幸好阎罗的精神也一直放在烛翊身上，他点点头，承认了杨戬的话：“看见了，只是……”
“怎么了？”
“我不能确定那是什么，像是死气，又像是怨气，也像是阴气，活人才有的气和死人有的气交在一起，让这些气近乎消弭。刚刚也是有镇魂花的效用才出现的。”阎罗艰难地皱起眉。
杨戬本想评价些什么，却又突然闭上了嘴，他微微眯眼。生人与恶鬼的气交在一起，用槐木建好的店铺，只有地府才有的镇魂花……
他转而看向身边的阎罗，先是闭上眼整理一下心中的思绪，然后叹息着开口：“以身饲鬼，有多少种方法？”
听见杨戬的问话，阎罗先是懵了一下，然后也立刻反应过来其中的关键：
“有一种方法，将恶鬼养于自己的魂魄之中，这样确实可以完全掩盖那个恶鬼的气息，这已经类似于一种献祭似的方法，我基本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人愿意使用这个方法。”
“可是很显然，我们面前可能就有一位。”杨戬用眼角的余光瞟向烛翊的方向。
杨戬私自终止了和阎罗的这场谈话，他转身向前走去，就和平时一样地帮烛翊打下手，没有多说，也没有多问。
直到要关门的时候，杨戬瞥了眼莫今的背影，就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好奇地问道：“翊姐，你和莫今是怎么认识的？就只是因为他来买糕点吗？”
“这倒不是。”在烛翊看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他还在世。”
提起他的时候，烛翊的语气明显低了下去，但她有很快调整过来，接着说道：“我有次买完东西回家，路上碰上了一个饿晕了的人，还浑身是伤，我就顺手将他送到了医馆。
“而这个人，就是……”
“莫今。”杨戬打断了她的话。
“是的。”烛翊点点头。
杨戬这时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调笑：“原来是妹就英雄的故事啊，不对，那家伙才不会是英雄，对于翊姐来说，能够被称为英雄的应该是‘他’吧？”
这个时候，杨戬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那位已故之人，烛翊微愣，然后也不像之前提起他那般讳莫如深：“你这臭小子，这么点大就会取笑我了。他哪里算得上什么英雄啊，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罢了。”
她嘴上虽然是这样说着，但还是勾起了唇角，带上了几分浅浅的温柔与怀念，但很快丝笑容就消失了，眼底也只剩下更为浓重的悲伤。
“啊，抱歉，是我失言。”杨戬连忙开口说道。
烛翊摇摇头：“不干你事，是我没用，这么多年也没有从那件事中走出来。”
杨戬咬了咬下嘴唇，目光坚定了些，语气很是认真：“翊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怎么……遇难的吗？”
烛翊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就像是掩藏许久的伤疤，被人突然直接撕开，鲜血淋漓，痛到颤抖，但她却强笑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跑商途中遇到了一伙山贼。”
杨戬不信事情会这样简单，但他还是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一下她，烛翊却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
“二郎，你快回去休息，我们明日不开店，刚好可以去补充一下店里缺失的东西，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帮我算一下账。”
这就是在赶人了。
“啊，好的。”杨戬看继续聊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点头应下，也只能离开了。
反正虽然时间已经不多，但也还不少，不是吗？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慌不得。
次日，杨戬早早就来到了店门口，等上一阵子，店门才被缓缓推开，烛翊看见懒散地靠着柱子的杨戬，目光里带上几分诧异：“二郎？你怎么这么早？”
杨戬侧过头对她笑，在晨光中，五官本就非常精致的少年越加迷人：“我基本没什么机会上街买东西，今天就稍显得激动了些，睡不着。”
烛翊先是被他的笑容弄得愣神，这时听见这番话，便不由得更加心生怜悯：“在采购的时候，二郎要是看上什么东西，都告诉我，我帮你买。”
“真的吗，这不太好吧？”杨戬有几分犹豫。
“没关系，这么久地相处下来，我也将二郎看作了亲弟弟一般。”烛翊微笑。
两人仔细地在市场里挑选，买上了一些面粉，鸡蛋，等等一堆用来做糕点的东西。
烛翊都让他们直接在晚些时候送到店里，她和杨戬一路买了不少东西，却是两人都是两手空空。
忽地，注意的脚步停住，目光看向旁边的华府，久久凝视，半晌，她收回了自己的人目光，只是出门时看起来颇好的心情，完全消失了。
杨戬抬头，看看那高高挂着的李府二字，又看看周围就是白天也在飘荡着的冤魂，皱起眉，眼底闪过几丝冰冷，他看着烛翊的背影陷入沉思，却没有开口问些什么。
回到店里，两人先是把今天买的东西都好好收拾了一下，杨戬一边放东西，一边关心道：“翊姐，你最近身体这样不好，有没有吃药？”
烛翊的动作顿了顿：“吃了，谢谢关心。”
“啊，可是你的状况依旧不见什么好转，会不会……不是生病，而是中了邪。”杨戬语气更显关怀，还有几分紧张，“我们要不找个道士驱一下邪吧。”
“不用！”话出口，烛翊才发现自己语气过激，她调整了一下，背对杨戬，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那些人，大多都是江湖骗子，信不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翊姐。”杨戬很是严肃。
“还、还是算了吧。”烛翊依旧否定着，生硬地转移话题，“我们快些将东西收拾好吧，不然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晚饭。”
杨戬这次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他一本正经：“翊姐，我记得你说过，你把我当作亲弟弟。”就在今天早上。
烛翊看见杨戬的神色，莫名开始有些紧张：“啊，嗯。”
“那、我想你也知道我很关心你，你就忍心让我就这样干焦急吗？”
“我……可是，那些道士多半的是骗人的。”
“那寺里的高僧总不会骗人，我们去寺里看看。”
“不、不用了。”
“那翊姐，你觉得你能就这么看着我因为生病而一点点消瘦下去却无动于衷吗？”
“不是的，这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杨戬忽然附和了烛翊的话语，他一脸平静开口，“毕竟以身饲鬼和普通的生病完全不一样。”
烛翊彻底愣住，瞳孔猛地一缩，她强笑着：“二郎，你在说些什么呀？什么以身饲鬼？”
“我是个妖怪，也是个灾星。这些话，我想翊姐你也是听过的。翊姐你想想，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的空穴来风？”杨戬说着讽刺自己的话，语气和神情却是一样的平静。
接下来，他一字一顿般地说道：“翊姐，我能通灵，我可以见到鬼。”
烛翊彻底愣住，这个消息一时让她过于震惊而忘记接话，然后她才勉强笑道：“不要开玩笑了，这些事情怪不吉利的。”
“把恶鬼养在灵魂里，用槐木修建房子，屋里养着地府才有的镇魂花，这些更不吉利。”杨戬不打算让烛翊逃避下去。
终于，在杨戬一次又一次地逼问下，烛翊的情绪崩溃了：“我也没有办法呀，我只知道这一个办法可以帮我了。”
烛翊蹲下身子，双手捂脸，低声哭泣着。
这突如其来的情感爆发让杨戬措手不及，他没想到烛翊居然就这么哭了，他从来没有这样近地与人相处过，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烛翊。
只好走过去拍拍烛翊的肩膀，干巴巴地说着别哭了。
哮天见杨戬很是苦恼的样子，又看看哭得伤心的烛翊，猛地一跳，将烛翊扑倒在地，然后轻轻地蹭着她的脖子，又舔舔她的泪痕，弄得烛翊不断躲闪，一时都忘记了哭泣。
杨戬震惊地看着哮天突然其来的动作，正要呵斥哮天的调皮，却见烛翊止住了哭泣：“哮天乖，你先起来，这样很痒的。”
这下杨戬更震惊了，他看着哮天，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忽然觉得，这世上需要他学习的东西还很多很多。
哮天再蹭了蹭烛翊的脖子，软软地汪了两声，然后从烛翊身上下来，等烛翊站好，又去蹭蹭她的裤脚。
烛翊揉揉哮天的脑袋，语气柔和：“哮天真乖，真懂事。”
杨戬现在彻底懵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有些迷茫，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哪，是谁，在干什么。
不管怎样，被哮天这样一闹，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烛翊轻轻叹息一声，严肃地看着杨戬：“二郎，我可以把事情都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
杨戬沉默，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烛翊看自己是拗不过他的执拗，只好又叹息一声，无奈地开始自己的讲述：“官人他，并不是死于山贼。”顿了顿，她忽地问道，“你知道李家吗？”
“今天那个李府？”
“嗯。”
“听说过，似乎是做生意，啊，你们都是发迹，一个暴发户，李家老爷的风评很不好。”
“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烛翊愤愤地开口，“当初他和官人一起做生意，为了钱财，杀害了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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