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确乎是许久之前的事了，久到杨秀才仍然在世，杨家二郎也未曾早熟如斯。
怪物也好，灾星也罢，杨戬他是真的承认的，他就是这样的存在。最起码，之前他所有的经历都是这样告诉他的。
杨戬生而能见鬼神，他的第一眼见到自己父亲的同时也见到了鬼，只是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那个记忆了。
起初，什么也不懂的小孩以为自己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
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周围的孩子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对他敬而远之。可杨戬到并不觉得孤独，他有不少朋友，只是除他之外的人都看不见罢了。
后来，孩子渐渐长大，也慢慢知事了，从其他孩子的嘲笑声中，他终于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正常的。
小小的杨戬感到有些恐惧，他去询问自己的父亲：“父亲，我的母亲是谁？她在哪里？”
突然被儿子问到这个问题的杨秀才愣了愣，然后揉着儿子的头缓缓说道：“你母亲是个很美很温柔的人，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骗人。”男孩的眼睛黑白分明，有着天真无邪的面容口中的逼问却近乎犀利残忍，“她其实是死了吧？因为生下我。”
杨秀才顿住了，和儿子对视良久，他才缓缓问道：“二郎，你知道……死，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啊。”孩童点点头，一副老成懂事的样子，他指着自己的身边，毫不犹豫地说道，“就是变成墨爷爷这种样子啊。”
听到儿子这样说，杨秀才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瞳孔顿时一缩，他嘴唇微微颤抖，杨戬指着的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
杨秀才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不让杨戬察觉到到自己脸上的惊惧，片刻后，他重新揉揉杨戬的头，温和地说道：“二郎，你的母亲真的没死，她只是不在这里而已。”
顿了顿：“能告诉我是谁这么对你说的吗？是这位……墨爷爷吗？”
杨戬摇摇头：“不，不是墨爷爷说的，是隔壁王家的那个小孩，他说我母亲是因为生了我才死的，说我是个灾星。”
“一派胡言！”杨秀才蹭地站了起来，用力拍上身边的桌子，作势就要去找隔壁老王家的人理论，余光里却看到自己儿子波澜不惊的双眼，他的动作停下了。
这一刻，杨秀才意识到了，死亡的定义，对他儿子来说，和别人都是不同的，杨戬对死亡的认识比其他人都有美好很多。倒也不能说是坏事。
他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抿着茶，垂着眼睑思考着，良久，他才开口缓缓地说道：“二郎，我看不见你说的墨爷爷。”
听见父亲的话，杨戬眼神变了变，他侧头看向身边的“人”，神色出现了些许焦急，想要开口解释什么，杨秀才却摇摇头打断了杨戬的话。
“不仅是我，我想绝大多数人都是看不见的。”杨秀才缓缓地说，“但是二郎，你要记着，这并不是就是说你不好了。这不见得是坏事，也不见得是好事。”
“嗯嗯，我知道，我之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小小的杨戬一本正经地点着自己的小脑袋。
杨秀才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差不多是这样，但也不仅仅是这样。”
“你还得记住，以后要是出现什么意外的话，绝不能因此认为自己就是灾星。世间不幸的人千千万万，各有各的不幸，也各有其因。你绝不能因周围谁有了不幸就揽到自己身上。”
“但同时，要是谁因为你的疏忽而出了问题，你也不能推卸自己的责任。当然这不是要你自责，而是要你学会去补救。唔，说是自责也可以，为自己负责。”
这次，杨秀才却没有听见儿子的回答，孩子皱着眉，显然是不能完全理解父亲的话，也对，不过是多么早慧的孩子，终究也只是个孩子。
不过杨秀才却没有开口解释什么，而是静静地喝着茶，等待杨戬自己去理解。
“也就是说，让我小心一些，对吗？”许久，杨戬才不大确定地问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这些话，你还是得好好记着。”杨秀才放下茶，点点头算是赞同，“替父亲给你旁边的墨爷爷打声招呼吧。”
可能杨戬和杨秀才永远都不会想到，杨秀才当年的话居然就这么一语成谶，杨戬会在将来不久的时间里就清晰地理解父亲的话语。
当那个夜晚大雨倾盆，刚刚勉强算得上少年的杨戬冒着大雨，跌跌撞撞地走进山里，艰难地靠自己埋葬了父亲时。
他才真正地理解了死亡到底是什么，死亡和化成鬼并不对等，有些人死了，就是真的永别。
杨戬不知道那天自己哭了没，雨下得太大，他全身都是水，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
他只知道自己在那场大雨里跪到无力，直到邻居将他找到他带他回去。
那之后，杨戬自然是发了高烧，烧了多久是不记得了，但肯定是耗费了邻居不少药钱。
想办法还清药钱后杨戬就离开了，没有回家，他在郊外弄了个破破烂烂的小茅草屋，自己一个人住在那里。
他从此疏远了人，也从此疏远了鬼。
他从此真真正正地彻底变成独自一人了。
……
杨戬收回自己的思绪，转眼就看见满面担心地看着他的翠扇，还稍显飘忽的目光彻底聚焦。
看着杨戬明显有些悲伤的神色，翠扇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现在是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期期艾艾地不敢真的开口。
杨戬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语气慵懒：“你千万别那样做，你这么长的舌头要是断了才会真的吓到我。”
“对、对不起。”翠扇低声说道。
“用不着为不是自己的错误道歉。”杨戬单手撑额角，“啊，你的夙愿到底是什么？看你这样子，你应当，嗯，死得……有点惨。”
杨戬以为自己的话说得很委婉。
翠扇张张口，似乎马上就要将自己的事情脱口而出，但她有立刻闭上了嘴。
最后她摇摇头：“算了，算了。奴家那些事，就不拿来让小公子糟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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