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升入高二后,学习节奏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摸底考试成绩一出,学校就给所有学生发了一份选科意向书。因为需要同时征求来自学生老师家长三方面的意见,整个过程便不免纠结。那段时间被班主任叫去单独谈话的学生令会议室供不应求,排队场面堪称壮观。
这么看来,偏科反倒成了件好事。接到意向书,我直接翻过前几页连篇累牍的选课建议,在理科/公立学校的选项后打了个潇洒的勾。
每科成绩都很优异的忍足亦做出了与我相同的选择,不存在扬长避短的动机,更谈不上兴趣方面的取向。他不过是迫于家庭的压力,打从出生起就被既定了未来三十年的人生规划。
提交意向书的第二天,分班结果便十分效率地公布了出来。我从排为文科班的A组被分进了隔壁的理科B组,一个班级的文理属性取决于原本班学生的选科比例,所以和我一起离开A组的人并不多。迹部景吾亦不在其中。
进入新班级,我迅速扫了几眼周围的新同学,没看见什么特别熟悉的面孔。不过在上午第三节课后,我前面一直空着的座位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在那个长发及腰,笑容娴静的少女拉开我前座的椅子时,我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冤家路窄。她的脸色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前一刻还对新同窗展露的清丽笑颜在看到我的那一刻轰然崩台。
僵持半晌,我扯了扯嘴角,用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说,“麻吕同学,请多指教。”
她察觉到周围几人迅速投来的目光,急忙撤去尴尬的表情,又笑得眉眼弯弯,俨然一副模范生乖乖女的模样。
真是虚伪。我没劲地撇了撇嘴。
2.
考试季和分班季的狂热一过,便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竞赛周。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被老师擅自做主塞进奥数竞赛队里凑数了,所以当老师直接把考试安排扔给我的时候,我也没有做出像第一次遭遇此事时抵死相拒的过激反应。
在数学年级组长那儿被洗了半个小时的脑,走出数学教研组时我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经过第三间办公室时,身侧的门毫无预兆地被人推开。竟是手里和我一样捏着张安排表的忍足。
“原来你也这么惨。”
对视一眼,我俩不由与彼此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忍足仔细看了看我手中的表格,轻啧一声,“比我好多了,我被逼着去的是个化学竞赛,还得跑到横滨去考试。”
我白眼一翻,“我倒宁愿多花点体力少花点脑子,每次做完数学竞赛题我都想进娘胎回炉重造一把。”
这场全国范围的考试分为初赛和复赛,采用比例淘汰制。关东赛区的考场恰好安排在冰帝学园,所有参赛考生在进行打乱后随机排号,然后按照考号顺序依次安排考场号。
提前一小时入场的时候,考场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实在无心复习的我将书包扔在考场外,只带了只铅笔就大摇大摆地进了教室。
按考号顺序坐下,正打算睡觉,便觉前桌男生的发色尤其招摇,也尤其眼熟。我不太确定地对着他的背影喊了声,“……仁王君?”
直到我喊了第二声,他才舍得放下手机转过身。出乎预料的是,他居然一口就准确叫出了我的名字。
“柏木真言?”
“……你认得我?”
“噗哩。”他扬了扬眉,“见了太多次,想不记住都难。”
“太多次?”
我还愣着的当口,他已迅速将头转了回去。我好奇地瞄了眼他重新端起的手机的屏幕。要知道我为数不多的几次在球场外见到他,他要不是在写作业,要不就是在预习功课。学霸至此,我甚至不敢相信他居然也会在考前摸鱼玩手机。
这一瞄,我才明白什么叫自取其辱。
因为,捧着手机的他不是在刷Twitter聊Line,而是在全身贯注地,做数独。
不出我所料,竞赛考试的题目果然出得恶心无比。几何题的图形复杂得压根看不清,代数题的题干纠结得压根读不懂。我好不容易才做完一半的填空题,前座已经响起了仁王翻折试卷的声音。
我头皮一麻,顿时一点考试的心思都没了。我瞥了眼前面做题做得风生水起的背影,不料正对上监考老师警惕的目光,我被吓了一跳,忙提起笔准备答题,谁知又不慎将稿纸碰下了地。
仁王一惊,随后弯腰帮我拾起。在将稿纸递给我的时候,他压低声说,“立几那题AD间的辅助线连错了。”
“什么?”我没听清。
“辅助线,AD那条不对。”
“AB?我没连啊。”
正抱怨着,眼下的试卷就忽地被抽走了。一抬眼,不知何时站在我桌旁的监考老师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我。
“你确实没连,需要老师帮忙吗?”
再一转头,就对上了同样被没收了试卷的仁王哭笑不得的脸。
“……老师,我们没作弊。”
“出去。”
被其他考生的笑声欢送出考场,我第一个反应是对不用继续受罪而感到庆幸,片刻过后又觉得有些不妥。看到为了帮我而被无辜拖下水的仁王,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愧疚。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了……呜哇!”
近在眼前的稿纸几乎就要被拍在我的脸上,我吓得倒退一步,半晌才看清稿纸上的内容——竟是方才那道立体几何题的材料图。
“我说的就是你做的这条辅助线。”他用笔尖点了点图上的某处,打了个叉,“错了,应该连AE。”
看着他徒手在A点和E点间新画出的那道笔直的辅助线,我怔在原地,无语凝噎。
被无辜加诸作弊罪名并被当众逐出考场,竟还能如此淡定地执着于一条辅助线的对错,这个仁王雅治还真是个能让人心中涌起万千感慨却不知从何叹起的传奇人物。
3.
综上,经过一系列大小考试的摧残,等真正闲下来已是月底。随着早苗月的来临,学校也开始着手组织一年一度的远足活动。
迹部收到父亲的急召,一星期前就已赶回英国处理家族产业的相关事务,此次活动便全权交予学生会其他干部负责。少了迹部的挑三拣四,我们很快就定下了此次远足的目的地——秩父多摩国立公园。
远足毕竟不同于毕业旅行,在距离和时间上都受到了一定的局限。除却迹部所谓“不华丽”的因素,距离首都圈最近的秩父多摩国立公园无疑是最上乘的选择。横跨一都三县的秩父多摩公园以原始森林景观闻名,虽然樱前线已在四月上旬离开了关东平原,但在这春夏交接时节,浓密的碧茵和飞泻的瀑布亦拥有相当高的可观度。
远足活动安排在五月的第一个周一,因为活动形式并没有被分条缕析地以文字的形式规定,故各班班主任一在位于山顶的奥多摩湖畔宣布解散,就有不少学生结队直奔桧原村附近的温泉设施。奥多摩地区的温泉水质为无色透明且带硫磺含量的上乘冷泉水,亦是此地名气大盛的理由之一。
尽管如此,我还是选择和多数同学一起沿栈桥环湖,然后循野道徒步下山,一览奥多摩山间自然的溪谷风光。
走在人工修筑的木质栈桥上,一侧是重叠交错的山峦剪影,朦胧在清晨的雾气中,被枝繁叶茂的古树填上的苍葱翠色因之变得有些浓郁,颇有几番中国古时泼墨画的典雅意蕴。一侧是平静清澈的奥多摩湖,四面郁郁葱葱的碧树将湖水染成一块天然的翡翠,偶有微风拂掠,兴起微波,另一个世界的天空和青山便顺势晃了几晃,皱出几分斑驳。
飞鸟于碧空翔鸣,游鱼于清波穿行。
众多生命在这莽莽苍苍的大自然中得到和谐统一。
绕过半片湖水,便可看见藏于繁茂枝叶间的野道入口。落满湿润青苔的褐色石阶一路向下铺展,两侧站满高大的参天树木,树根下的野草野花连成一片。同行的学生无一人大声喧哗,错落却不嘈杂的脚步声融入清新的林间空气。再向下走一些,便可听见从山间另一头传来的涓涓溪流声,和着林鸟的婉转啾啼,清脆悦耳。
“天气预报说今天晨间有雨,现在天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好,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声音,大家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抬头看了看罅隙间露出的阴沉天色,对这一建议都表示认同,便沿着来时路向山上折返。
一踏进湖畔休息区的大门,雨点便在身后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
春夏交接的雨,虽比不上夏季降雨的滂沱,却也远不如春雨那般细腻。休息区的四面皆是透明的玻璃,站在角落,便能清晰地看见雨滴落入湖面后激起的涟漪正越叠越密。绿意在雨中摇曳,显出几分山间的慵懒和闲适。
这个时候,休息区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两个已然浑身湿透的少年急匆匆地跑进来,手里都拿着全套的烤肉工具,而在其中,除了另一个头戴棒球帽的少年,竟还有一向做事沉稳的忍足侑士。
其他几个本就在休息区里避雨的少年连忙迎了上来,定睛一看,似乎都是网球部的正选成员,我这才认出那个戴着棒球帽的是隔壁C组的宍户亮。相较于正默不作声擦拭镜片上水雾的忍足,他的脸色十分隐忍,似乎正处在爆发的边缘。
“向日你个蠢货!都怪你一直嚷嚷着要吃肉才会把我们害成这副狼狈样!”
忍足笑了笑,淡定地补充道,“还有慈郎。”
宍户终于忍无可忍,二话不说就往眼前一脸无辜的两人的脑门上一人招呼了一记锅贴。其中被扇的一个酒红妹妹头的少年捂着额头愣了半天,随即暴起发难,二话不说便和宍户打作一团。忍足一边揉着另一个被迫领赏的少年发红的额头,一边毫无诚意地在宍户耳边劝了两声,见毫无成效,倒也笑得愉悦。
站在角落旁观的我不禁失笑出声,笑音刚在耳畔散开,额角便被一根忽然伸出的食指轻轻推了一下。我下意识缩缩脖子,一脸疑惑地向手指伸来的方向转过头。看清来人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却不由僵了僵。
“……宫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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