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现在吗?”
“可以么?”
“漂亮女生深夜找我交流问题,我当然乐意奉陪。”
“你……”
——“唔啊!忍足哥哥快来陪我玩!”
稚嫩的童音如同一则因电台工作人员的疏忽而突兀插播的广告,我一愣,“你那边什么情况?”
“没事。”忍足的语气顿时没了方才的揶揄,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倒是柏木桑,发生什么了吗?”
“啊,这个嘛。”仗着他看不见,我肆无忌惮地坏笑起来,“电话里说不清楚,我来找你吧。”
2.
忍足匆匆赶到车站时,我已在原地等待了近十分钟。尽管他仍习惯性将衣着整理得一丝不苟,但眉目间的疲惫却是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了的。
他接过我手中的书包,“抱歉,久等了。”
“看在你态度那么诚恳的份上就原谅你了。”我撇了撇嘴,“这附近有什么咖啡店之类的地方吗?”
“咖啡店?”忍足迟疑了一下,“我可能去不了。”
“为什么?”
忍足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恐怕,你只能去我家。”
“你疯了?”
“目前没有,不过估计离疯也不远了。”
内心随着脚步挣扎了一路,最终,我还是跟着忍足去了他在千代田租住的公寓。比我的公寓还要稍大一些的面积,有露台,南方朝向,内部装修倒与迹部的办公室有几分相似,典型的MUJI风格。尽管后来忍足不断向我强调,迹部是因为来过了他的公寓才突发奇想将办公室装修成那个样子的。
大门一打开,我就被突如其来的彩带和礼花喷了一身,直到忍足的声音响起才如梦初醒,“不能对外人那么无礼啊,吉松。”
我看着眼前捧着足有他半个身子大的礼花的小男孩,沉默了两秒,“……你的私生子?”
忍足看我的眼神终于流露出了微的鄙视,“怎么可能,这是我邻居家的孩子。”他换了鞋,一边向厨房走一边解释道,“他们夫妻两临时去札幌出差,孩子太小顾不过来,就拜托我帮忙照顾几天。”
我有些后怕地盯着那毛头小子,生怕他再一激动喷一炮礼花过来。好在忍足很快走了过来,递了一杯柠檬水给我,伸手指了一扇门,“柏木桑等我一下,看来我还是得先把他的问题解决了才行。”
看着眼前为了邻居家的孩子忙得心力憔悴,一改往日潇洒沉着形象的少年,我忍俊不禁,难得乖顺地听了他的话。
这似乎是忍足的卧室,深蓝色的墙面和深褐色的木质家具相得益彰,这也是两种最适合他的颜色。落地窗外的风景没有东京塔和御台场,却依旧繁华不减。
门外是忍足哄骗孩子睡觉的声音和孩子近乎无赖的哭闹声,我百无聊赖地在屋内游荡,出乎预料地,在他的床头柜上发现了一本小说。
明浅菱美的,《死在东京的人》。
明浅菱美是我最喜欢的作者,这本书在我公寓的书房里也有一本。她擅长以细腻的笔触叙事,必要时以一针见血的语句阐述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平淡中的瑰丽,沉默中的爆发,往往有着一击必死的功效。
我正打算翻开扉页的时候,心力憔悴的忍足忽然推门而入,俨然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我既好奇又好笑,“那么小的孩子,你能和他玩什么?”
“将棋。”
“……这么高端?”
“很简单,我只要负责让自己输,让他赢,然后在他嘲笑我的时候呵呵哈哈笑一笑就行了。”
我没心没肺地嘲笑他,“真是项伟大的工作。”
他为我拉开把椅子,然后在面对着我的床沿上坐下,“话说回来,柏木桑究竟找我有什么事?”
“猜不到么?”
“猜不到。”他一脸无辜。
我将水杯放在身后的木桌上,清了清嗓子,尽可能端出自己最严肃的姿态。
“那天,你究竟和宫崎麻美说了什么?”
“那天?”
“是的。”
“不,我是想问,柏木桑的‘那天’指的是什么时候?”
我一愣,“就是宫崎打了我的那天。”
忍足恍然,又无奈地撑起额角,“柏木桑对这个问题的执着程度还真是可怕。”
“不要转移话题。”
“你确定要知道?嘛……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没说话,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忍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缓缓叹出口气,迅速说了一句什么。
花了整整半分钟消化他方才说出的那句话,震惊之余,我猛地站起。椅子倾倒,撞翻了他床头柜上的原木小盒,有什么东西从摔开的盒口掉了出来,在我视线中迅速闪了一下。
我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当我认出那是曾与我形影不离的新月挂坠时,也不知怎的,情绪忽地失控了。
“……你为什么还留着它?”
忍足错愕地看着脸色大变的我,尽量保持着语气的冷静,“我本来打算这两天还给你的。”
听见这话,我差点冷笑出声。
忘记雏森,忘记藤井,这明明是我在离开神奈川之前就做好的决定。可是眼前的这个少年却偏偏要揭开我的伤疤,提醒我那些我刻意回避的真实。
被这条本不该出现的挂坠打了岔的思绪变得更加错乱,我险些忘记方才他对我坦白的他对宫崎说的那句话。一直以来在心中蠢蠢欲动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却更让人崩溃。
不久前迹部意味不明的态度再度贯穿脑海,一想到那些曾被我刻意隐瞒的种种濒临暴露的危机,我终于忍不住冲忍足咆哮,将所有的不安一股脑迁怒到他身上,“凭什么啊,你究竟凭什么随便骗宫崎说我是你的女朋友啊!”
忍足惊愕地看着我。他似乎想安慰性地拍拍我,伸到一半的手却还是尴尬地僵在了半空。
“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用吗?这种谎是能随便乱编的吗?”
忍足愣了许久,忽然失笑,“原来你在气这个?”
“什么?”
“那干脆把谎言变成现实,如何?”
3.
——“嘶……柏木桑还真是暴力啊。”
——“再让我听到这种无聊的玩笑的话,就不是踩一脚这么简单了。”
——“是是,不会有下次了。”
——“这还差不多。”
4.
待风波平息,已是夜里十一点半。我起身告辞,忍足看了看时间,征求我的意见,“这么晚回家太不安全了,要么在我家的客房将就一晚?”
“可是我觉得待在你家更不安全。”
“……柏木桑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忍足揉了揉眉心,“客房离我房间很远,我也没有深夜梦游的习惯,你大可放心。”
“可是我也不能穿着制服睡觉吧?”
“你等等。”
忍足拉开衣柜,松香和棉质衣料的气味四下弥漫。借着模糊的灯光看去,他的衣服大多以深色调为主,都是些极其适合他气质和发色的颜色。
他在柜底一摞叠着的衣物中抽出一套格子睡衣给我,柔软的棉质手感,“这是套新的,我还没穿过,”
“唔,看来经常带女生回家嘛。”
忍足对我的揶揄充耳不闻,抬手指明了洗手间的位置,“暖气已经开好了,快去洗吧。”
洗手间的宽敞程度和公寓的总面积成正比,暖气设施一应俱全。我尽可能快地洗净身体,用一块崭新的浴巾擦干。按着少年的身材挑选的睡衣对我而言明显偏大,我不得不卷起袖口和裤脚,并将裤子的腰带抽得稍紧一些。
擦去玻璃镜上的水雾,我看着镜中自己被暖气熏得微红的面颊,理了理湿漉漉的长发。空气中弥漫着冰点沐浴露的清新气息,是清凉而冰爽的薄荷香。
摒除一切杂念,我将浴巾搭在肩上走出洗手间。忍足坐在沙发靠着落地灯的一侧,借着莹白的灯光翻阅手中的旅行杂志。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望了我一眼,“这么快?你平时都不用风干机吹头发的吗?”
“好像你的洗手间里也没有风干机吧。”
“因为我从来不用。”
“……那你还有必要问我吗。”我乜了他一眼,在客厅内漫无目的地游荡。经过那台108寸的超大液晶电视机旁的落地玻璃橱柜时,我突然发现里面整齐排放着的竟都是原装版的电影DVD。
我弯下腰,目光依次滑过封脊上的片名,忽然惊讶地叹了一声,“啧,还真是出乎预料。”
“怎么?”
“你和迹部的关系不是很好么,鉴赏情趣怎么相差这么多?”
“请原谅我是个头脑简单的理科少年,理解不了迹部欣赏的那些立意高远的名著。”
不过说实话,相较于迹部的阳春白雪,我倒和忍足一样,更倾向于欣赏能够建造情感乌托邦的纯爱电影。尽管它们一直因虚幻和肤浅遭受种种批判,但脱离现实又何尝不是一种价值。
我随手抽出一张DVD,“《情书》?好久没看了,不如趁着今晚重温一遍好了。”
忍足用手中的杂志轻轻敲了一下我的头,“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你明天不上学了么?”
“真小气。”
“我只是不想你明天因为在课堂里睡着被老师拎到走廊罚站。”说着,他打开了最靠近玻璃橱柜的一扇门,顺手摁亮了房内的壁灯,“还是乖乖睡觉吧。”
我不满地嘀咕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走进客房。房间虽然宽敞,家具陈设却很简单,仅有一张床、一个五斗橱和一张写字台。床上的棉被显然是忍足刚从柜子里拿出来的,深蓝色格子的被面柔软而平整。我掀开被子的一角钻了进去,温暖的触感透过纯棉睡衣熨帖全身。
见我乖乖躺下,忍足关了灯。屋内的光线眠于黑暗,少年的身影被身后微弱的灯光剪出个模糊的轮廓,看不分明。
闭上眼的一瞬间,我听见他说,“晚安,柏木桑。”
不由又想起了那个曾陪伴了我七年的保姆,尽管微乎其微,但她至少仍给予了我一些母亲从未给过的关怀。
比如每天临睡前一句例行的“晚安”。
自作主张地辞退保姆后,这仅有的温暖也冷却成了荒芜。那平淡而自持的问候已如渗入石缝的溪水,在我的生活中扎了根,成了同穿衣吃饭一样的习惯。这就直接导致我和藤井交往后,哪怕明知他已经入睡了,还是会习惯性地在闭眼前发短信对他道一声晚安。
对我而言,“晚安”二字与其说是一句稀松平常的问候,倒不如说是一场庄重盛大的仪式。
忍足不会知道,早在和藤井分手后,我便发誓,要珍惜每一个对我道晚安的人。
想到这里,我将脸埋入柔软的枕头,毫无预兆地在黑暗中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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