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气渐渐转凉,偶尔挣扎着出现的夏季高温也彻底消失在萧索的秋风中。我前几天特地去制服发放处订了一件薄外套,是和立海大不同的收腰款式。校风的差异在制服处得以尽显。再比如冰帝的制服短裙是膝上三寸的格子百褶裙,而立海大的则是刚刚及膝的A字裙,还是沉闷的墨绿色。按忍足的话来说,立海大女生的制服总会让他有一种误入修道院的错觉。
月曜日的例行晨会上,理事长宣布了学园祭的具体时间。事实上从上个星期开始,整个学生会已经为准备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今天是各干事提交活动策划书的截止日期,我下意识踮起脚尖,遥遥眺望了一眼站在主席台前第一方阵里的迹部。像是感应到我的目光,他向我的方向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下一秒,我上衣口袋中的手机便猛地震动了起来。
解锁屏幕,竟是迹部发来的简讯:
放学前把策划书收齐送到办公室。
正想着该怎么回复的时候,吉泽暗中撞了撞我的手臂。我抬眼一看,来回巡视的训导主任正渐行渐近,我忙佯作出认真听讲的姿态,默默收起了手机。
散会后,我便根据联系手册上提供的号码通知了所有干事在中午前准备好策划书。计划赶不上变化,午休期间,不仅高一和高二年级的部分没有收齐,甚至还有一个高三的学姐以课业繁重来不及完成为由,软硬皆施让我拖到放学再交。
窝着一肚子火从高三年级所在的五楼走下来,途径E组教室的时候,正巧碰见从门内走出的宫崎。
她一眼就认出了我,眼中是意味不明的笑意。我皱了皱眉,与她擦肩而过。她却忽然转过身。对着我的背影莫名其妙地说,
“不要玩火自焚。”
我一愣,抱着资料的手臂不由向内收紧了些。
威胁么?似乎并不是。事实上那次冲突后,宫崎再没有主动找过我的麻烦,就算难得在洗手间狭路相逢,也将彼此当做陌生人,互不打扰。
让我耿耿于怀的还有,那天忍足在最后究竟对宫崎说了什么,能让一贯养尊处优的她在一瞬间露出如此震惊的神色?
2.
值得欣慰的是,那位学姐总算履行了承诺,在放学之前成功完成了活动策划书,不枉费我在整栋教学楼内辗转了一个下午的功夫。
来到图书馆顶层办公室的时候,迹部并不在屋内,估计正在网球场指导社团活动。我将资料放在他沙发前的茶几上,又用短信的形式知会了他一声。半晌收不到回复的结果更确定了我的猜测,我便不再逗留,自行离开了学校。
前几日,吉泽向我推荐了学校附近一家不错的釜山料理店,老板是土生土长的韩国人,为了陪女儿读书来到了东京,在中央区开了这家店打发时间。因为口味十分独到,故每天用餐高峰期时,店门口都会排起一条长龙。
图新鲜的我混在人流里等了莫约半小时,店内终于空出了一张双人桌。好在上菜速度比我想象中快的多,我总算还是在七点半之前将五花肉扔上了烤肉架。不料肉还没烤熟,迹部就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我看了一眼来电提示,一手接通电话,一手继续翻动着眼前的五花肉。
“迹部君?”
“我只收到了三十二份策划书。”
我正被肉香熏得云里雾里,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学生会一共有三十三个人。”
我一怔,下意识翻开书包,果然看见了一份被我不慎夹入数学课本的策划书。
“抱歉……本乡君的那份在我这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当然,也仅仅只有两秒钟。
“给你半小时,不管用什么方法,你得在八点之前让本大爷看到那份策划书的内容。不然后果自负。”
收线,然后便是一连串空洞刺耳的忙音。
我看着烤肉架上升腾起的袅袅白雾,第一个反应就是拍照发到迹部的邮箱。可当我打开照相机时,得到的却是电量不足的警告提示。
迅速预设了一下一切可能发生的后果,我看了看眼前几乎没动几口的烤肉,在心底迅速将迹部全家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然后心痛地咬了咬牙,匆匆结账离开了料理店。
3.
一路风急火燎的夺路狂奔,我冲进了校园西南角的图书馆。声控壁灯在我身后亮了一路,此刻若有人站在正对面的B栋教学楼看过来,便可看见宛如游蛇的灯光沿楼梯曲折回环,渐次亮到六楼的露天走廊。
终于,我在时针与数字八咬合的临界点,猛地推开了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
“赶……赶上了。”
我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勉强支起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室内只开了一盏沙发边上的落地灯,昏黄的灯光犹如不慎晕开的油彩,在黑暗中展现出别样的厚重感。
在浓郁的极品蓝山的香气中,迹部抬起头来看我,半边脸沉入浓郁的黑暗。他没说话,只向我静静地伸出手来。
我将本乡的那份策划书递给他,小心翼翼地问,“还有事吗?”
“你可以走了。”
不知是否只是错觉作祟,迹部的语气似乎少了几分惯有的气度,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病态。我犹豫了一下,只见他端起咖啡杯站了起来,还没走几步,突然毫无预兆地深深弯下了腰。
借着朦胧的灯光,我发现他的额上已经蒙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我下意识伸手去扶他,不料竟被他狠狠挥开。
“……该死。”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迹部这般束手无措的模样,犹如不慎跌下王座的君王,沦为了和我们一样的命运的被支配者。尽管被他不留情面地推开,我还是犹豫着问,“你没吃晚饭吗?”
“同样的话我不会再说第三遍。”他闭了闭眼,迅速将脊梁挺得笔直,“给你三秒钟,出去。”
我被他的不识好歹气黑了脸,没好气地丢下一句“那你自生自灭去吧”便摔门离去。
走出图书馆,我站在楼下回身望了一眼。整栋大楼阴森昏暗,唯有顶楼的落地窗泄出了些微微弱的灯光,如同一颗在荒芜宇宙中沉默旋转的寂寞星球。
“我才懒得管你……疼死了算活拉倒。”
我哼了一声,拉了拉书包背带转身就走。走了没两步,却又不受控制地回头仰望了一眼那盏固执地亮着的灯。
这一望,我终是软下了心肠。
路过学校附近的面包店时,我特地买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热牛奶,赶在食物冷却之前跑回了图书馆顶楼。
在看到我的一瞬间,迹部的眼中露出了明显的惊愕之色。我避开他的视线,将塑料袋重重扔在他眼前的茶几上。板起脸淡淡地说,“不想死就别喝咖啡了。”
他沉默了两秒,“本大爷没有允许你回来吧。”
“我只是不想背上见死不救的罪名。”我瞥了他一眼,再度打开了办公室大门,“好了,我滚了。”
离开冰帝时已是晚上八点半了,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我为那桌还没碰上几筷子的烤肉叹了口气,走进街边的快餐店点了一份汉堡套餐。
想到迹部的态度,我实在气不过,就连吞咽间都带了几分狰狞的神色。疑心病和自尊心症结竟然能严重到这种地步,实在是让人无法恭维。看来以后还是少招惹他为妙。
整理完餐盘走出快餐店的时候,一辆泊在街边的加长林肯轿车的车窗被人从内缓缓摇下,出乎预料地,我看见了迹部那张被快餐店内的灯光打得尤其苍白的脸。
“上车。”他说,“本大爷可以顺带送你一程。”
我没好气地扯了扯嘴角,“多谢,不过我家住得不远,就不劳烦迹部君了。”
他皱了皱眉,语气不容置喙,“上车,我可不想欠你的人情。”
似乎在潜意识里,我对迹部或多或少都存有一些畏惧感。这份畏惧或许源于他与我之间的差距,或许源于他与生俱来的气势。所以当他用命令的口吻说完这句话后,我也不过只是徒劳地挣扎了一会儿,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林肯车行驶在中央商区内,置身于东京夜景中,灯红酒绿如同四下翻涌蔓延的潮水,彰显了这座世界五大经济圈之一的城市的繁华。这是一座永动的城市,时刻旋转着物欲和商机。
我看着车内不断变换的光影,忽然不安地坐直了身体,“等等,我住在港区。”
手肘一直抵在车窗上,用食指撑起太阳穴的迹部笑了一声,“本大爷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真是个傻得可笑的问题。”迹部轻哼了一声,神色不屑。
没错,对迹部而言,想要翻看某个学生的档案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真正让我担心的,却并不是他得知了我的住址这回事。
我勉强维持着基本的镇定,追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他终于将目光移向了我,那双银灰色的眸子里,有戏谑,有怜悯,还有许多其他我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能明白他的眼中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情绪。就像同样要到那个时候我才能明白,为什么每当母亲给我打电话时,总会有那么那么多的沉默。
最后,他对我说:
“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
车在公寓楼前停下,下车前,迹部突然对我说,“宫崎麻美,你想让她付出怎样的代价?”
我只能说,迹部景吾真不愧为迹部财阀未来的唯一继承人。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足够的资本以玩笑的语气挑衅宫崎家的权威。
汽车在繁华的银座穿行,像是巡视着自己领土的国王。上演在那一幢幢巨剑般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中的权力游戏和利益纷争,最终都化作东京证券交易所内疯狂跳动的虚拟数字和折线跌落。
生而为王才是迹部景吾的宿命,那个孤立无援狼狈无措的少年,不过是时间横断面中的一个美好而不真实的幻象而已。
其实我并没有将宫崎打过我的事告诉迹部,所以在听见这句话时,迹部一眼就读出了我眼中的困惑,“这事是宫崎主动告诉我的。拖她的福,我也有幸知道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柏木真言,你的确很有两下子。不过,不要玩火自焚。”
同样的警告,由不同的两个人说出,却带有相同的意味。
从迹部的车上走下来,萧瑟的秋风迅速冷却了我体表的温度。车轮碾压水泥地面的声息渐行渐远,犹如我此刻的心跳,厚重而沉闷。
我深吸口气,用最后百分之三的电,给我存在手机通讯录里的那个我从来没有联系过的号码拨了一个电话。
“喂,忍足。你现在有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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