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娘的小店

小说:先生的屠夫娘子 作者:祈幽
    每隔一个时辰,三娘就看到店铺门口走过一两次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有的独自一个,有的拖家带口。容州去年遭受大旱,田地里几乎颗粒无收,到了今年春灾情闹得更凶,官府又不作为,逼得百姓不得不外逃讨生活。

    “我看现在也就咱们这儿好,其它地方都不怎么样!”王大摇着头,一脸庆幸自己生活在安平镇,还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还有一位慷慨的老板,因为他这份工作,家里面时不时能够吃上几口肉,老子娘几个弟妹看着都是顶好的面色。

    张铁柱闷声闷气地说:“我娘说咱们镇上有山神庇佑,我娘去道观里请了山神爷爷的长生牌位,我娘说以后要天天给山神爷爷上香。”

    “你娘说的有道理。”王大心里面也起了同样的心思。

    三娘点点头,安平镇的确是个好地方。她听先生说过,四年多前朝廷南迁,北人大规模渡江南逃,朝廷已经失去了长江以北绝大多数领域的控制能力。北方各家自立为王,小势力众多,又有游牧民族不断扣边,乱得很。

    与之相比,南方只是稍微好一些而已。皇帝耽于江南美色,朝廷政务不通,江水泛滥、灾情不断,前年大涝、去年大旱,大涝大旱之下肯定有疫情发生,这不之前一直稳定的容州乱了,接下来乱哪里真是不好说。

    但三娘觉得,安平镇会成为风雨飘摇的大齐朝内唯一稳固的地方。

    店里面闲得发慌,没人买肉,大家聊天打发时间。守着一桌子肉卖不出去的三娘看着外面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槐树底下是镇子里聊天打闲的地方,平时坐着一群大爷大妈的,今天受流民影响就坐了四五个。三娘低头看了看肉,思量了一会儿抬头喊着,“乔婶。”

    树下有个胖胖的四十开外的女人看了过来,三娘招了招手,“乔婶,帮帮忙。”

    乔婶听明白了,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端着针线筐往猪肉档这儿跑,走近了眉开眼笑地对三娘说:“我这就喊人去,三娘要几个人?”

    “五六个就行,麻烦乔婶了。”三娘看现在的情况,镇民中慌乱的情绪估计要几天才能散,买生肉的就会减少,与其肉堆在店里面坏了,还不如换个卖法,清了库存再说。

    乔婶乐呵呵地应了,“我回去放放东西,马上就张罗人手,很快的。”

    乔婶是在官府登记过的人牙子,就是买卖人口的人贩子,走街串巷的对镇子上人都有了解,让她张罗人来帮工最好不过。人牙子的存在是时代特色,三娘不喜欢也没有办法,乔婶在这个行业里算是有良心的存在,买来的儿女不会送到脏地儿。

    在请短工帮忙这件事情上三娘吃过亏,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人偷偷藏肉,最后结钱的时候她又不是不给,何必干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情,和那些人理论还耍赖躺在地上哭,弄得三娘像是个欺男霸女的恶棍。

    经由王大提点,三娘就找到了以前看不上的乔婶,乔婶做事地道,她找来的人不会偷奸耍滑、手脚不干净,自此三娘对乔婶的印象开始逐渐改观。

    三娘目送乔婶离开,回身对伙计们说:“肉不用存着了,趁着天气不热,腌制咸肉好了,铁柱去后院拿盐。”

    咸肉半个月后就能吃,趁着春笋还有,可以做腌笃鲜,三娘馋这一口了,想吃。

    现在巳时三刻,上午十点没到,帮工在乔婶的号召下不到十分钟就来齐了,三娘分配了工作,下水要翻洗,猪头猪蹄猪尾巴要去毛,猪肉要分割、猪肉要抹盐、猪骨要熬汤……事情还是很多的。

    一头猪养了小一年,打猪草、煮猪食,也就勉强养到二百斤,屠宰以后剩下一百来斤,猪血已经凝成了血豆腐,卖的相当便宜,一文钱可以从三娘这儿买走一小盆,一个上午去了大半,剩下的三娘不准备卖了,中午洗一点儿大蒜叶和猪血同煮,最好再有一块豆腐,味道不是一般的赞。

    档口旁边的巷子里妇女们一字排开,翻肠子的翻肠子,烫猪毛的烫猪毛,忙碌间说说笑笑,三娘听她们东拉西扯,每次都震惊于小小的安平镇竟然有这么多八卦——王员外想要纳小妾,被老婆抓了一脸花,这两天都不敢出门;绸缎庄杜家收拾东西,说是要搬到杭城去;大柳树下看着老正经的小娘子竟然是做皮肉生意的,牵线拉桥的还是她家那口子;小石头桥旁的林寡妇将来有福了,小林聪明又懂事,是个有前途的后生;石县令二十七八了还没有成亲,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三娘:= =

    不敢走了,就怕一走,话题就围绕在自己身上。

    “翻到肠子,我就想到一开始给三娘帮忙的事儿。”乔婶也在其中帮忙,她家里面条件不错,但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殷实人家,做饭洗衣样样还是要自己干,做的相当麻利。

    三娘内心囧了一下,“一开始年轻不懂事,让婶子们笑话了。”

    按照现代的习惯,肥肠要翻干净了三娘就准备了面粉、醋,为了节约粮食,她还选用了最粗劣的面粉,被帮工的乔婶看见了,眉头皱得老紧,连忙拉着三娘到一边去传授经验,洗猪肠子用草木灰就很好,哪里需要浪费粮食。

    这也是让三娘对乔婶改观的重要原因之一,最先请来帮工的就没有提醒过她,还把她当成冤大头。

    乔婶爽利地笑了起来,“都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许多事儿慢慢就懂了。”三娘和赵先生夫妻两也没有个老人在身边帮衬,许多事情不懂也是情理之中的。

    “还是要婶娘们多教教。”三娘说着客气话,但也是真心的,古代许多年节礼俗她都不懂,都需要询问有经验的长者。

    “身边有个年纪大的嬷嬷其实不错,三娘要不要买一个?婶娘给你留意留意,有好的让你挑。”

    三娘打哈哈,她骨子里有着众生平等的理念,对待家里面的田螺小伙一二三四也是当普通帮工来的,没有颐指气使地要求这要求那,买人来伺候她有些做不来。

    乔婶她们是土著,想法与三娘截然不同,讨论起了家里面有个经验老道的老人家是件多么好的事情。

    “三娘和赵先生都年轻,家里面没有个长辈在,以后有了孩子也不好带。”

    “有个老嬷嬷也不错,乔大姐给三娘留意着,容州那儿不是有许多大户,估计这回能放出许多经验老道的婆子。”

    “乔婶儿子是不是过去了?”

    乔婶笑得含蓄,“是啊,前两天就过去了。”

    乔婶年纪大些了,在慢慢培养她儿子接班,她儿子遵守着老娘定下的行规,本本分分做生意,绝不碰脏地儿的活。

    容州大乱,卖儿鬻女的不知凡几,诸如乔婶家这样的人贩子闻声而去。没有活路的情况下,这也算是给家庭、给孩子一条活路吧……三娘无奈地摇摇头,让田一把剔了肉的骨头砸开了扔到锅里面,要煮出血沫之后洗干净了再煮骨头汤才好喝。

    骨头上面基本上没肉,她卖的就是汤,买回家了下粉丝、放白菜等等完全可以当一道肉菜,给肚子里添一些油水,手头上紧巴巴的人家可以用一文钱买回去一大碗,省一些大可以吃上好几天。

    三娘做的汤味道好,能够吸引来许多人。

    眼角余光看到个七十多的老大爷拄着拐慢悠悠地走过来,老头儿抿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三娘,“王大,把猪脑拿过来。”

    来的是杜氏绸缎庄老板的爹,今天绸缎庄没有买肉!

    杜老爹是猪脑的狂热爱好者,日做一脑、日食一脑,自己动手收拾、做脑、吃脑……对于不吃脑子的三娘来说,挺难接受的,很想对杜老爹说猪脑胆固醇含量高,少吃身体健康。如果是现代,杜老爹就要问三娘:老子为什么要写《道德经》了?

    粗陶碗装着猪脑,三娘给杜老爹递了过去,“还以为老爷子你今天不过来买了呢。”

    杜老爹性情倔强,就是不愿意听儿子的让猪肉档把猪脑送家里面去,宁愿自己每天拄着拐杖过来拿,从腰封里摸出三文钱一字排开放在档口的木头窗框上,“三娘家的猪脑香,我一天都少不了。”

    “老爷子,你家不是要搬走了?”乔婶从巷子口探出半个身子问着。

    杜老爷子哼了一声,“我家那个不孝子敢舍下基业搬走,看我不打断他的腿。真以为外面好啊,杭城的水深着呢,我们家只是稍微有点钱就翅膀硬了想挤进去,做梦!哪里有咱安平镇来的好,知根知底不说,还安全。”

    三娘,“那杜老板一定要走呢?”

    杜老爹哼了一声说:“他们想搬走就尽管搬,我这把老骨头说什么也不会走的。”

    杜老板是个孝顺的,要是老爷子死活不肯走,估计搬家的计划就要往后无限期延迟了。三娘笑了笑,那买肉的大户就不会少一个。

    杜老爹拿了猪脑后却没有急着走,他拄着拐在档口旁边走了走,闻着腥味中渐渐飘忽出来的浓郁香味,暗自点点头,安平镇有三娘在,怎么可以走!去了别的地方有三娘做的菜吗?那是肯定没有的!

    “菜做好了,我就让家丁过来买。”杜老爹急急忙忙地转身往家里走,走的时候不忘了叮嘱三娘给他留猪头肉,错过了这次不知道下一次三娘什么时候做了。一定要回家打儿子,以为有几个臭钱就有本事、有眼光了?呵呵,不听老子的有的要后悔。

    知道三娘要做肉菜卖了,消息迅速传遍了小半个安平镇,知道的人都控制着消息的传播,就怕来买的人多了轮到自己时买不到多少。

    陈记猪肉档这儿,平时放肉的桌板拆卸了拿到了后院,靠着窗口一溜儿摆了四口大锅和一口砂锅,炉子里生着火,店里面顿时热了不少。

    三娘已经让伙计抬出了日常保养的老汤。卤肉味道好不好,关键还是要看老汤好不好,这锅老汤已经有近三年的历史,卤过的肉能够排起长龙,香味纯正,烧煮开后咕咚咕咚地冒着泡泡,味道霸道地在街巷里飘散,随着风带去更远的地方。

    三娘单独备了一口锅倒入老汤专门煮肥肠,这种东西和豆干之类的一样,有着本身独有的味道,不能够和肉同煮,容易坏了老汤的香味。

    洗得发白的猪肺切块和猪脊骨、筒骨一起煮汤,猪脸肉、大块的五花肉等等放入老汤后,大火煮开,小火慢炖,滋味越来越醇。

    猪肝乔婶拎回去了,说是给自己的小孙女补补血,三娘留了巴掌大的一小块,做个溜肝尖。猪腰子切花后和鲜嫩的草头做汤,三娘不喜欢腰子的味道,这是做给帮工和伙计们吃的。

    另外空了一个炉子做小炒菜,大家都在忙,作为老板负责一下大家中午的伙食是应该的,反正也不难,都是简单快手的炒菜。埋头干活的三娘听到了婶子们嘻嘻哈哈的笑声,纳闷地抬头去看,目光很快就锁定了远方正往猪肉档走的先生。难怪婶子们笑了,先生来了,可以调侃小娘子了。

    三娘脸皮不厚,但也不薄,恰恰好的中性厚度,非常自然地抬手朝着先生挥了挥,很期待先生手上托着的大叶子里是什么。

    先生步伐稳健,速度不快,但因为腿长,步伐天然就比普通人要大一些,两百多米的距离不一会儿就到了。他清俊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与众人打了招呼,走进了店内就站到了三娘的身边,立刻就给三娘看自己带来的野果子,得到三娘一声“哇”,他的笑容变得深刻了一些。

    一片拱起成碗状的叶子里面装着三四种野果子,只有红的小果子三娘以前吃过也用过,泡儿刺,也就是树莓,酸酸甜甜的,她曾经用来做慕斯蛋糕。黄色的灯笼果,黑色小圆球是“姑娘果”,长条行的三娘知道是桑椹。三娘抬眼看看先生,微微张开嘴巴,她两只手都不得空,就麻烦先生喂喂啦。

    赵先生眸光微动,落在了三娘红润的唇上,手上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三娘有些小失落,不过想想先生是恪守礼仪的君子,大概会认为给女朋友喂东西吃是不雅的行为?不会认为她孟浪吧……

    一枚小果子送到了唇边,三娘呆呆地看向先生,果子差点儿没含住,先生用手指在果子上戳了一下,红色的泡儿刺就被推进了三娘的口中,先生的手指不小心地碰到了三娘的唇,三娘清亮的双眸中蒙上了一层错愕和羞赧,咬着小果子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

    赵先生收回了手在身边悄然握成了拳头,那根碰过三娘唇的手指被仔细地藏在掌心中。他看着三娘,看她微微鼓起了一侧的脸颊,像极了林子里立在树上吃松子儿的小松鼠,那自己就应该是爬到树上投喂松鼠的猎人,趁着小松鼠不在意,就彻底抱回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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