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好,三娘在院子里支起了席子,平铺上被子,让太阳好好晒晒。她从次卧捧着一床盖被出来,这是先生的,有些淡淡的味道,没法具体形容是什么感觉,是独属于先生的气息,她很喜欢。
铺好被子,三娘拿着被拍在被子上拍拍打打,目光远眺看着院子里种着的菜蔬。年景不好,菜长得不如往年,看起来蔫蔫哒哒的,这还是她种的少、勤于打理、堆肥施肥的结果,先生说起过外面的情况并不好,青黄不接的年节,已经出现了饿死人的情况。“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大概就是这等年月的最真实写照了。
忽然听到外院有孩子们的喧闹声,很少有这种情况出现,先生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一个眼神下来再调皮掏蛋的孩子也不敢吱声。三娘穿过小径走出去,外面的情况映入眼帘,一群人高马大的家伙赫然立在院子里与先生对峙,先生身后护着一群孩子,其中一个瘦弱的小男孩被同学们扶着,他一条腿曲起,脸色痛苦,明显受伤了。
“来我这里伤害学生,这是做客之道?”先生淡淡开口。
三娘看到对方走出个熊似的高壮男人,一脸的络腮胡子,一双立眼凶目,暮春时节还不太热,这人穿着黑色薄衫,鼓鼓囊囊的肌肉差点儿要撑破衣服,他沙包大的拳头看起来比先生的脑袋还要大。卧槽……三娘心里面骂了一声,那人举起拳头了,这是要打先生?!
这还了得,三娘想都没想的冲了出去,举着被拍护在身前,大声地说:“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做什么!打人是犯法的,我们可认识本地县令,抓你们坐大牢!”
抬手准备握拳作揖、鞠躬道歉的壮汉觉得自己好尴尬,抬到一半的手不上不下的。
赵先生身前昂首挺胸地站着个纤瘦的女子,一双眼睛凶巴巴地瞪得老大,像是老母鸡一样护着先生,就怕莫名来的一群人伤害到自家文弱的教书先生。
赵先生冷清的眼中划过温柔笑意,冷着脸的他看起来没那么可怕了。
小同学们囔囔,忙向师娘告状!
“师娘,他们推倒了小林。”
“小林脚崴了!”
“他们都没有道歉。”
“王……赵先生请原谅,某家是无心之过。”高壮汉子僵在半空中的手终于握在了一起,抱拳低头,看向被小同学们扶着的小林,“这位同学,刚才贸然出手,举止莽撞,误伤了你,对不起。”
被扶着的小林和左右同学说了一声,踮着脚站立后作揖回礼,“是我刚才着急赶路,没有看到几位壮士,应当是我道歉。”说完后,小林看向赵先生,“先生,是我没有及时说清楚引起了误会。”
赵先生护犊子,摸摸小林的脑袋,示意没什么,却没有给高壮的汉子半个眼神。
三娘默默地放下了被拍,不过没有从先生跟前移开,先生多讲道理的一个人,不搭理他们肯定是这些人有问题。感觉肩膀被按住,三娘侧头看先生,听到先生温言说:“容州来的过路人,进来讨水喝,喝了就走。”
高壮汉子,“先生!”
先生扫了汉子一眼,眼神冰冷。高壮汉子抿了抿嘴唇,不甘不愿地退后一步,舔着自己干燥的唇,仿佛真是是一个过来要水喝的。
三娘狐疑地信了,提了一壶清凉解渴的薄荷水出来,却发现立在院子里的一群人已经走了,先生也赶着学生们进课堂温习功课。无奈望天,三娘不得不承认有个神秘兮兮的男朋友给生活带来的乐趣真的很多。
水都已经泡好了,倒了可惜,三娘就轻手轻脚地提到了学堂门口,同拿去的还有用猪油、野山葱做的千层葱油饼,等下课了让孩子们和先生垫垫肚子。
看到先生注意到了自己,三娘指指千层饼,无声地说:“热的好吃。”摆摆手,她准备出门去店里了。
先生点点头,看着三娘转身走远,视线未离开过三娘的背影……眉头微蹙,褐色的衣裙未减三娘的大气俏丽,反而因为颜色暗沉衬得三娘皮肤更加白皙莹润,增色不少。
失策……
三娘不知道先生心里面想着什么,她如往常一般走出院门,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古代,这个年纪已经可以顶门立户。
“夫人。”年轻人见到了三娘,连忙上前两步,喊了一声。“我叫田一,先生让我跟在夫人左右,夫人有什么事情要做尽管吩咐我。”
田一……果然是田螺小伙的几分之一!三娘笑着点点头,“平时饭菜好吃吗?”
田一是个自来熟,初次和三娘正式见面丝毫没有生疏感,当下点头,“好吃。”
“够吃吗?”
“那些牲口太能抢,我都吃不了多少……”田一捂住嘴巴,眼巴巴地看着三娘,闷声说:“我话有些多,夫人别生气。”
先生让他们中出一人随侍在夫人左右,田一身小灵活、年纪又轻,长得讨喜、能说会道,这才力压众人、脱颖而出。能够跟在夫人身边多好呀,有吃有喝,他不想回去蹲房梁……
三娘,“没事儿,有个能聊天的挺好。那人为什么要喊先生王什么?”
田一松了一口气,偷偷地说:“先生以前是王爷,江南朝廷那位天子的亲兄弟。先生发过誓,不再从口中说出这些,那个,先生说,夫人问起,就让我告诉你。”
三娘怔了怔,念着王爷二字,感觉好遥远,“哦。”
田一,“……夫人没什么要说的?”
三娘摇摇头,“没有,我们去店里吧。”她要是说自己见过飞机火车,是不是更加震惊一些?
田一有些失落,这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啊,随即觉得这样才对,夫人不愧是夫人,是先生看中的妻子!
无论在哪里,女人当自强,三娘是这么觉得的,并且一直作为人生准则执行着,作为一个附庸者早晚会失去价值,“色衰而爱驰”,再说了她长得还不美,还是开发一下个人价值吧。起初来到这个世界,三娘很惶恐不安,为了不被先生舍下,她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做过很多啼笑皆非的事情,最后觉得还是做饭吧,毕竟她做饭还是挺好吃的。
抓住了先生的胃,然后抓住了先生的心,嘻嘻。
每天去猪肉档那儿上下班挺快乐,一路上和认识的打打招呼,顺耳朵听听家长里短,是三娘失去了手机、电脑、wifi后消磨时间的方式之一。今天却和往常不同,街坊四邻少了聊天打趣的兴致,神色中多了匆匆和不安。
街上多了一些面黄肌瘦的人,摇摇晃晃的走路,很快就被巡街的捕快带走,不知道会做何安置。不仅是穷苦人,还有车马穿镇而过,带来了烟尘和紧张的气氛,不做停留。
小小的安平镇离大乱的容州太近了,还不是逃难之人的终极目标,不过是路过。
一路上有田一护着,三娘才免受碰撞,等到了猪肉档,看门已经大开,猪肉分割好了放案板上,两个伙计不时向外张望,等看到了三娘,齐齐松了一口气。
伙计一个叫张铁柱,一个叫王大,是安平镇本地人,前者力气大,后者勤快,都是不错的伙计。店里面平时有他们两个就可以了,要是忙不开就雇一些短工,用肉当工钱,短工们很乐意。
王大汇报一清早来店里面的事情,他们收了猪之后在店后面宰杀了,新鲜猪肉给酒楼、饭庄和几家富户送去,发现对方收肉的情绪并不高,有一家富户更是没有要。
少了这些买肉的主力,剩下在店里面零售的就变多了,以百姓的消费能力,估计卖不掉多少。
王大说:“做绸缎生意的杜家看起来在收拾东西,像是要走。”
王大说得委婉,张铁柱直截了当地说:“他们也要逃。”
容州因为天灾人祸,导致整个州县大乱,数万依赖土地的农民、扎根当地的乡绅等等外逃,带起来的影响可不是仅仅一州。安平离容州太近,引起连锁反应不足为怪。
三娘冷静地点点头,“知道了,卖肉到晌午,要是卖不了多少,好的肉分割下来吊在房梁上,铁柱晚上就辛苦辛苦,住在店里一晚。剩下的猪头,猪蹄,猪下水什么的就在店里面做了,猪肥膘熬油。”
三娘生活在商品精细化的时代,不会苦守着一堆肉烂在手里,有的是办法把它们变现。
听到三娘的吩咐,忧心忡忡的张铁柱和王大忍不住笑了,觉得自己嘴巴里分泌口水,馋得眼睛都要绿了。
王大,“老板愿意动动手,大家今天有口福了。”
张铁柱点头,他笨嘴拙舌的不会说话,只能附和。
三娘介绍了跟在身后的田一,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父母在菜市场承包了摊位卖猪肉,起早贪黑,常年不休。他们兄妹三人是父母用卖猪肉的钱养大成人的,成长过程中有时候还会去市场里帮父母的忙。
青春期的时候三娘觉父母卖肉很不好看,羞于对同学们提起,和妹妹还被大哥修理了一顿。后来心思放开了,觉得靠自己双手劳动所得的正规职业没有任何羞耻,一改之前藏着掖着的做派,积极主动地和同学们推销自家的猪肉,现在想着也觉得有趣。
来到这个世界,因缘巧合下得到了生猪的货源,三娘就开了一家猪肉档,认认真真地经营着,算是远离故乡、远离亲人的移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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