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娘的羞恼

小说:先生的屠夫娘子 作者:祈幽
    帮工的妇人们发出善意的笑声,自觉脸皮中性厚度的三娘在先生的注视中越来越不自在,羞恼地瞪了先生一眼,怨他这样盯着她看。

    真是的,先生的眼睛长这么好看干什么,看人的时候专注而温柔,她感觉脸颊越来越红,快要烧起来了。

    肯定是炉子的火太旺导致的,嗯,就是这样。

    先生瞧着三娘,只觉得她粉面桃腮,眼眸水光潋滟,好看的恰到好处,是他喜欢的样子。

    店里面炉火正旺,柴火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锅中水汽氤氲,香气四溢。张铁柱抱着在后院劈好的干柴准备给炉子里添上,被新来的田一拦住,“拦着我干什么?”

    田一挡在门口,不让其他人进去,“我家先生和夫人在里面。”

    张铁柱瓮声瓮气地说:“炉子里柴快没了,要添柴,我娘说了……”

    “你娘肯定也说过,别打扰人家的相处。”

    张铁柱,“我娘没说过这个,我娘说做菜的时候柴火不能断,不然不香。”

    田一,“……”

    张铁柱,“让开。”

    老实人一根筋,说是说不通的,田一索性上前抢过张铁柱抱着的干柴,“我送进去,你去后院劈柴。”

    “哦。”张铁柱拍了拍衣服,对田一说了声谢谢,“我娘说别人干了本应该自己做的事情,要道谢,谢谢。”

    田一,“……不用谢。”

    几个帮工的妇人们压低了声音说话,说的正是转身进后院劈柴的张铁柱。

    “铁柱七八岁的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现在看着挺正常的。”

    “他娘手把手教着能不好嘛,现在在三娘这儿当伙计,是几个孩子里最有出息的吧。”

    “人是呆了点儿,但干活不错。”

    “三娘也不亏待他。”

    田一嘀咕,“原来烧坏了,和他计较什么呀。”

    作为衷心下属,田一往店里面瞅了瞅看先生和夫人还在说话,他就抱着干柴没有往里面送,当然他是注意些几口炉子的,确保里面的火不断。

    店里,恼羞成怒的三娘瞪了先生几眼,发现他丝毫没有收回目光的打算,被看多了脸皮就厚了,开始低头干活。她脚边的炉子上坐着砂锅,压了压柴火用小火慢慢咕嘟,三娘找了块抹布盖在锅盖上,纤长的手指隔着抹布抓住提手揭开锅盖,切成麻将块大的五花肉安静地在汤里面起起伏伏,味道香浓。

    如果有土豆就好了,切几个和肉一起炖,面面的土豆吸收了红烧肉的汤汁,那滋味比肉还要好吃。

    煮肉的时候再放一个辣椒就更好了,就要一点辣辣的滋味提鲜……

    想念辣椒和土豆的第九百多天。

    先生还站在身边,也不走开也不说话,现在不是应该在上课吗?三娘疑惑地问:“先生怎么现在来了?”

    “提前给孩子们放学了。”得到新鲜的野果子,赵北晟巴巴地给三娘送了过来,三娘才吃了一颗。

    先生每上三天课就会给孩子们放半天的假,休息日正好是今天。

    赵北晟,“三娘。”

    三娘,“嗯?”

    赵北晟说,“新鲜的野果子味道最好。”放时间长了,遭受到磕碰和挤压,味道就大不如前。

    三娘无辜地摊摊手,“我现在忙。”

    赵先生盯着三娘看了一会儿后“无可奈何”地说:“我喂给你吃。”

    真是难为他了……三娘抿唇笑,抬起手指了指张开的嘴巴,“我要吃‘姑娘果’。”

    黑色的小圆果子被先生挑了出来,他捏着果子看了一会儿,觉得这皮薄中略带透亮的小东西像极了三娘说话时明亮的眼睛……三娘等了半天,没等来小果子,反而看到先生送进嘴里,自己吃了,有些气。

    “这颗有些酸,我帮你尝了尝。”吃着吃着,仿佛是感受到了三娘的目光,赵先生一本正经地给了解释,解释完了就给三娘塞了一颗“姑娘果”,这种安平镇百姓称之为姑娘的小果子甜中带酸,吃后开胃生津,再闻着锅子里窜出来香味,饥肠辘辘。

    “是有些酸。”

    “酸……”赵先生看着三娘的嘴有些迟疑。

    三娘避开了先生的视线,脸上退下去的温度又有上升的趋势,因为她想起了之前,那是在家里,先生尝了她做的山楂糕说糖放少了味道偏酸,她不服气,觉得自己各种调味料放的量刚刚好,就……就亲自尝了尝先生吃的山楂糕……

    先生的唇很柔软。

    三娘的唇齿很甜……

    赵北晟凑近了三娘一些,轻声说,“现在在外面。”

    三娘,“……”刚才那颗果子是真的有些酸啊啊啊!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三娘抓了一把“姑娘果”塞嘴里,嘴巴正忙,她不说话。

    帮忙的婶娘们看到小夫妻的互动,会心地笑了起来。

    前朝民风开化,三娘之前的那位穿越者前辈启民智、富民生、活民心,礼教有,却不至于泯灭人性,可惜他的许多方针政策初见成效,他本人就感染伤寒病逝了,享年42岁,如果给他更多的时间,等三娘穿越来时就能够感受到更加活跃开放、富裕稳定的社会。现实没有如果,时隔两三百年,当时的社会氛围留存的不多,但夫妻间进行亲密的互动,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三娘觉得这样也还行,希望社会动荡不安中,精神上的裹脚布不要出现。

    “三娘喜欢吃酸的,这是好事。”

    时下没有辣椒,所以没有那句“酸儿辣女”的说法。

    “盼着吃赵先生家的喜蛋呢。”

    众人起哄,在笑声中三娘脸颊绯红,总不能说婚都没结呢,哪里来的孩子。侧头去看先生,先生长身玉立、温文懦雅,拱手对众人说,“借大家吉言,有了喜讯一定告诉大家。”

    ……

    肉香味香满街,差不多到了饭点,左邻右舍看着自家寡淡的饭菜再闻着空气中越发浓郁的香味,哪里还能够安心坐着吃饭,草草吃完了就搬着凳子坐到大槐树底下,仿佛占据着有利地形一样,时不时往三娘的猪肉档那儿看上几眼,说话都心不在焉。

    好吃的能够驱散众人心头的阴霾,说笑声中隐隐的有了往昔的轻松。

    “三娘,啥时候好啊?”有心急的已经等不得了,走到猪肉档那儿询问。

    三娘不厌其烦地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有一阵子呢。等弄好了一定和大家打招呼,现在还不是时候,李叔再耐心等等。”

    李叔不死心,吞咽着口水问,“能不能先弄点儿尝尝?”

    三娘笑着拒绝,“不行啊,现在的还没入味,你吃了也不会觉得好吃的。”

    “唉。”闻着味儿就是吃不了的李叔摇头叹气,问了两三遍都吃不上嘴李叔这才把粘在锅上的视线拿了下来,终于看到三娘身边还站着个人,“小赵也在啊。”

    赵北晟一直在三娘身边站着,但出色如他不及锅里面随着汤汁滚动的一块肉有存在感。“李叔。”

    李叔是镇上的乡绅,读过书,本来能考中秀才的,但因赶考的路上贪嘴吃了几个肉饼坏了肚子,错过了考试日期。回家以后爷爷又没了,得良田千顷继承,就失了考试的兴致,经常哀叹生不逢时、怀才不遇……时常找各种借口去三娘家找赵先生畅谈古今、哀叹生不逢时,实则为了三娘做的各种点心,如果能饭点的时候留下来吃上一餐就更好了。

    李叔不拘小节,除了对那场错失的考试有些执着外是个性情中人,时常劝赵北晟要好好待三娘,找个会做饭、做饭还那么好吃的娘子不容易。

    等好不容易把人劝走了,三娘无奈地看了看赵先生,“趁着没人来,我们把午饭吃了吧。”

    赵北晟笑着说,“我们去后院吃吧,要是让人看见我们先吃上了,肯定不乐意。”

    做得一手好菜的三娘绝对是焦点人物,赵北晟远远不及自家小娘子在镇民心目中的地位。有时候出门,旁人介绍他不是说镇东的教书先生赵某某,而是陈记猪肉档东家的丈夫云云。

    卖熟食时,三娘的一举一动更是备受关注,桌子上出现一盘肉都会有人过来问:你们不是吃上了,怎么还不卖?

    这个真没法解释,解释多了,这顿饭就不吃了。

    三娘心有戚戚,之前犯过错误,赞同地点头,“嗯,我们去后院吃。”

    卤制肉类一定要舍得花时间,这做出来的菜品味道才好,丝丝入味、唇齿留香。小火慢熬出来的汤是一个道理,把骨髓全都熬到汤中,面上浮着一层油花,奶白油亮,现代人觉得油腻,却是古代人眼中绝佳的美味。砂锅里的红烧肉是一个道理,文火收汁,肥肉肥而不腻、瘦肉瘦而不柴,里面的肉汤绝对不能够浪费,浇在米饭上,就不需要别的配菜了。

    未时过,下午两点多钟,王大跑到大槐树底下吆喝上一声,不需要敲锣打鼓地通知,猪肉档门口就开始排起了长龙。

    “肥肠,我就好这口,给我称五文钱的。”

    “你这个小伙子怎么不会做事情,我要肠头,要那个肥油多的。”

    张铁柱面无表情地捞了一段肥肠出来,浸润在汤汁里的肥肠颜色红亮,绝对是内脏星人的福音。

    “对对,就是这里,切好了,再给我浇上汤,回家拌饭吃,那叫一个香。”

    有人对肥肠情有独钟,有人却喜欢肉,多多的肉,红烧肉两块起卖,一文钱两块加一勺汤就很有市场。守着砂锅的是赵先生,被一群大婶小媳妇围在跟前,一个眼神就能够令人止步的他却镇不住这群女人。

    “这块大,我要这个。”等赵先生把肉夹出来准备放在碗里面时,那婶子又改口了,“不不,还是旁边那个大,我要那个。”

    赵北晟眉头微皱地换一块,又被叫停,“停停停,我看还是刚才那块大,我要刚才那块。”

    赵北晟,“切的时候大小是一样的。”

    “我看着就不同。”婶子把攥在手心里的一文钱不舍地放在窗框上,要不是孩子闹着要吃肉,这一文钱说什么她也不会拿出来的,“多来点汤,要拌饭的。”

    赵北晟给多加了一小勺,不舍得一文钱的妇女这才满意地让开了位置,给后面的人。赵北晟来这儿帮过好几次忙,也算是有了经验,以不变应万变才是真理,冷脸是没有用的,讲道理也是行不通的,顺着他们来再给点儿甜头,绝对能给自己省下很多麻烦,他算是从中悟出了一些道理。

    旁边王大守着大汤锅和客人们游刃有余,笑眯眯地叫着人——张大爷王婶婶钱家姐姐,把客人哄得别提多开心了,当然掏钱的时候依然会肉疼,还有人嘀咕着,不就几口汤,还卖那么贵。

    王大笑着说,“我们的汤可不是普通的汤,是用骨头和肉片熬出来的肉汤,只要汤不要肉两文钱可以买一锅。要肉片了或者肺片,也就多两文,看这油花厚得嘞,喝一口香一天,喝完了能想好久。”

    汤汤水水的看起来最不经济实惠,做这个买卖前三娘预想买这个的应该最少。但事实恰好相反,买的人最多,而且一定要厚厚的油花,大夏天卖汤的时候也是如此。

    三娘年轻没经过什么事情,而且现代生活有冰箱、有空调,真的不知道夏天肉汤怎么保存。后来问了几个帮工的婶娘才知道,汤煮沸了放在锅里面不动,大夏天也不会坏,三娘试着用科学的原理去解释,汤煮沸了就是在杀菌,冷却后表面的油脂起到了密封的作用,大概就是这样吧。

    几口锅里面的熟食相继售卖,三娘却依然在忙碌,她在熬猪油。她跟着妈妈学会了一手好厨艺,熬出来的猪油清亮、没腥气,猪油渣撒点儿细盐就可以吃,炒菜的时候放上一些就相当于一道肉菜了。猪油熬的差不多了,三娘笑着推开了先生,先生再在这儿待下去,就要从“文弱书生”进化成暴躁先生了,“婶子,这两块看着是小了点儿,但我可以保证绝对和之前一样的,这样吧,我多给你两勺肉汁。”

    生肉是张铁柱切的,他执拗、死心眼,三娘要求切成相同大小的,他就能做到差不离,强迫症看到了绝对舒服。但肉在做的过程中变形是肯定的,哪里能够保证每一个都一样。

    三娘做的红烧肉很畅销,她接手时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底,剩下的不能够说是挑剩下的,但在众人看来就是不如之前的好。

    买肉的婶娘勉为其难地说,“行吧,再多给一勺。”

    三娘好说话,“婶娘真是通情达理。”

    被漂亮小娇娘夸奖了,哪还能够绷着一张脸,“三娘真会说话,可惜了……”喵了一眼赵先生,文弱成那样,怎么给三娘挑起一个家?

    赵北晟脸皮抽动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向前一步,站在三娘身边就不走了。

    时下对男子的审美要求是孔武有力、腰粗十围、膀大腰圆,那看起来才是顶门立户、光耀门楣的真汉子,像赵先生这样“瘦弱的”、“斯文的”只能够被妇人们归入到文弱书生、身体不好、需要娘子撑门立户的那一波。

    人家没说破,三娘不能戳穿,只能够笑着说,“我说的是实话,不需要会说。”强调着:“婶娘把钱给我们家先生就行。”

    赵先生默默地拿了一个空篮子,示意钱扔在里头就行。

    妇人瘪瘪嘴,还是觉得赵先生配不上三娘,哪里像自家侄子那样魁梧,可惜了,侄子永远是痴想……妇人想到这儿看三娘夫妻的脸色都不好看了,哼了一声,扭着腰走了。

    “别理她,一天到晚阴阳怪气的。”下一位买肉的上来就是这么一句。

    三娘笑笑,才不接茬。

    “三娘,猪油怎么还不卖?”见三娘不搭话,自觉没趣的人就转移了话题。

    “稍微凉凉,现在太烫,装在罐子里大家拿不住。”

    猪油往往是最后卖的,一来烫,二来是因为在等人,等一些忙不急没法立刻赶来的人。

    林子聪走路有些高低地背着背篓往陈记猪肉档走,背篓里是现摘的一些山野之味,有木耳、有菌菇、有野菜和野山药……他下学之后就去山里面找,找到现在才回来,先往家里面放了一些,然后就直奔着猪肉档来了。他昨天崴了脚,先生给了伤药擦了,好了许多,但腿脚依然不利索,可是他坐不住。他和幼妹是跟着寡母逃难来的安平镇,得到舅舅一家的接济后勉强在这儿住下,住的地方小,没有田地,就只能够靠山吃山,林子聪经常进山砍柴、找吃的,算是熟门熟路,能够找到许多人找不到的好东西。找到了好东西或是换钱或是晒干了存着以后卖,能给家里面带来收益。

    今日师娘做熟食卖,他得到消息就不顾娘亲阻拦进了山,找了不少菌菇准备和师娘换猪油,师娘准许他们以物易物,还总是给他们很好的价格,只是林子聪过意不去,每每还要给上一些旁的添在一起才安心。

    镇子上像林子聪这样家庭困难的不在少数,三娘帮不了他们,就尽量给一些方便,照着市价以物易物就是如此。

    “小林进山了?”三娘惊讶地看着狼狈倔强的少年,小林这个年纪还没法收敛所有的情绪。

    林子聪放下背篓想要说话,但在先生不赞同的目光中渐渐地没了底气,讷讷地说,“和周奇志、吴方柳一起去的,有他们照应,我没有太用受伤的脚。”

    赵先生摇头,“你当清楚,身体有损的后果是什么。身体坏了,读书再多也无出头之日。”

    林子聪聪敏好学,想科举走仕途,那就要一个完好的身体,现如今的朝廷风气,瘸子和长得丑一样当不了官。朝廷虽然日薄西山,但终究是天下学子渴望去的地方,能够学以致用,“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依然是学子们的渴求,甚至有人做着青史留名的大梦,认为自己会成为那个力挽狂澜、挽留江山社稷的人。

    这些先不说,赵先生以此让林子聪低头,让他认识到身体的重要性。不顾惜身体亦是他对寡母、对家庭的不负责任,这话有些重了,林子聪个性倔强,容易钻牛角尖,小小年纪就把家庭扛在肩头,这样的话会成为心头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林子聪低下头,“对不起先生,我太任性了。”

    赵先生还要说什么,被三娘拦住,三娘温言说,“小林顾家懂事,不要说他啦,蘑菇我收下了,晚上给你先生做蘑菇汤吃,谢谢小林。”

    白着脸的小林腼腆地笑了笑,“师娘,这是我的罐子。”

    “好的。”三娘接过了洗得干干净净,不油腻粘手的油罐子,打满了油之后却没有递还给小林,而是喊来了田一,让田一送小林回去。

    林子聪连忙拒绝,“师娘,不用,不用的。”

    赵北晟看着小林说:“人要量力而为。”视线下移,落在了小林的脚上,那只崴的脚一直抬着,到现在都没有落地,还有脸上强忍着痛苦,当别人的眼睛看不见吗!

    小林怕先生,唯恐先生对自己不满,低着头接受训斥。

    三娘推了推先生,让他少说两句,然后出言安慰了小林,让田一提着篮子扶着小林回家。看着小林不肯服输的背影,三娘凑近了先生说,“关心自己的弟子,态度就柔软一点啦,那么凶,小林眼眶红了,都要哭了。”

    赵先生垂眼看着三娘,看得三娘不自在了起来,动着脸颊说,“我脸上沾到脏东西了?”

    赵先生动了动唇,能够几次三番打断他说话的,世上只有眼前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如果是在以前,有了第一次就绝对不会出现第二次,而现在他看着不明所以、一直摸着脸的三娘,还不是他纵容的。

    “没脏东西。”

    三娘放下手,“那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看你长得好看。”

    三娘忍不住笑了,“你总是会找机会把我之前说的话再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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