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盯着花无恨看了半晌,眸里怒火一点点熄灭了。再像,也只是个傀儡,不值得他大动肝火:“罢了。”他摆摆手,觉得没趣:“那便还是按原计划来。来人,带江小姐去梳妆。”
江姒鸾刚从黄泉路上走了个来回,此刻不敢触怒男人,即便恐惧又厌恶,还是咬碎银牙,乖顺地跟着侍卫走。
男人转头,问赵妙仪如何出来的,这如梦蛊的克星又是什么。左右石室已经坍塌,赵妙仪话里半真半假,并把如梦蛊的克星编成是白泽草。方才他们开的盒子里,除了七星草,就剩下白泽和胡叶。男人表示知道,并将屋子里所有草药都搬院里,堆成一堆烧了。
地牢,赵妙仪和沈誉被分开关在两间牢房。所幸是连着的,令赵妙仪不至于有孑然一身,孤军奋战的错觉。她坐立不安,焦虑地在牢房里走动。这时候,沈誉已彻底冷静下来,恢复了不远不近的君子作态。赵妙仪只当此前是他被魇住了,不予计较。主动与沈誉搭话,带了些挫败的迷茫:“你说那男人和花无恨到底是什么来路?咱们还能安然回到京城么?”
沈誉温声安抚:“自然能,陛下英明神武,想必很快就会发现渠州这边的反常,再派人过来解救。至于这两人的来路”他顿了下:“臣也只查了一知半解。”
这丝毫不能缓解赵妙仪的忧虑:“平西侯都不顶用,朝里还有谁能用?舒王么?”
沈誉默了默,赵妙仪又道:“一知半解总好过满头雾水,你都知道些什么?说来听听。”
黑幽幽的牢房,两人隔着铁栅栏,席地而坐。
温柔如水的声音流淌在黑暗中:“花无恨的确是花百田的师、伯。那男人应该是花无离。当年花百田的师祖一共收了三个徒弟,他师父花无涯是老大,花无离排第二,花无恨是小幺。”
百花谷于外界一向神秘,赵妙仪没曾想,这沈誉都能查出来,不禁正了正身子。
“三人一起长大。成年后照例被放出去云游历练。三年约到了,谷口却只有花无涯一人在等着。”
“日出日落,他觉得另两人一定是被要事绊住了手脚。便想先进百花谷拜禀师父,走进谷,却发现,百花枯萎,走兽死绝,原本仙境样的地方,变得死气沉沉,他师父倒在一片血泊中。早已经咽了气。”
赵妙仪觉察出一丝不对,打断沈誉:“你这都从哪里查出来的,怎么说着像你自己经历的似的。”
沈誉当然不会说那年花无涯并非是一个人回去的,还带了傅叔和他。遂编道:“前几日意外发现了本花无涯的自传。”
赵妙仪没想到眼前这个一脸正直的男人会说谎,信了,惊奇地扬眉,沈誉道:“殿下若不喜听这些,臣便简单……”
“左右牢中无事,你具体讲讲,别落了细节。”
沈誉拣着能说的:“花无涯到处追查凶手,和自己师弟们的下落。下落查不到,凶手的线索却查到了花无离身上。花无离离开百花谷后,因为样貌俊美,风度翩翩,被苗疆的一个蛊女缠上,学了禁术,性情大变……约定那日的前一天,有村民看见花无离回来了,拖了口棺材。”
“有人猜,那是花无离给自己师父准备的。”
“横死的师父,失踪的师弟,扑朔迷离的真相,成了花无涯的心病。他一直在查,可惜到死,也没再查出来什么。”
赵妙仪眉头一点一点蹙了起来:“那花无离和花无恨当年果真是联合起来欺师灭祖?现在又要……”她心中浮现出一个词:改朝换代。
不然整出这么大阵仗干什么。
拿下太子和他们又不杀,很大概率,是为了引最后没办法的文德帝亲自过来。
就算文德帝不过来,假使没人发现如梦蛊真相,及时遏制,有朝一日,全大惠会否都中了毒,成为那两人的傀儡也未可知。
沈誉意会,摇头道:“现在他们怎么想的臣不知晓。不过当年,也许真不怨他俩。”
他叹口气:“臣也是猜测,这些年,花无涯找遍大江南北,都没这两人的消息,很可能,他们就一直躲在,或者说,被迫呆在百花谷东面的沼泽林深处。那曾经是百花谷禁地,瘴气笼罩,陷阱遍地,活人走不过三步,连花无涯都没进去过。现在瘴气,陷阱都没了,应该是他俩的关系。”
赵妙仪半信半疑:“被迫?他俩那么厉害,还有谁能迫得了他们?”
“臣也想不通。”
赵妙仪还想说什么,墙角,阴影里,忽然响起掌声,花无离走出来:“精彩。”
二人精神骤然紧绷了起来。
今夜大喜,时隔经年,花无离再次拾掇干净。一身脏污洗去了,乱蓬蓬的发丝理顺,束以玉冠,身躯挺直,裹起锦衣华服。乍然一望,赵妙仪居然从那张消瘦黯淡的脸上,还未变形的精致五官里,看出几分沈誉描述里的风度。
“想不通?我来告诉你。”男人勾起一抹笑:“就是那个道貌岸然的医神花无涯啊。我们不是没有出去过,而是又被打了回去。”
沈誉沉下脸,想反驳,被花无离冷笑着打断了:“什么狗屁医神,不过是个苟且偷生的懦夫。他怕被牵连,就连师兄弟的情谊也不顾,连师父的仇也不想报了。那时候我……不说了。”男人晃了眼赵妙仪,缓缓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两间牢门:“今夜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们……也来喝杯喜酒吧。”
言罢,古怪笑了两声,拎着钥匙往外走。
他将后背露给两人,沈誉眸光闪烁,花无离幽幽道:“别,千万别运功。我怕忍不住,现在就杀了你们……”他喃喃道:“那样,小师妹就又要生气了。”
喜宴摆在知州府的会客厅,人声鼎沸,所有人都陷在一股虚假的,飘浮的快乐当中。
花无离最上座,旁边是脸色苍白的江姒鸾,江姒鸾下首是太子。
他估摸也中了蛊毒,眼神相当空蒙,被同样呆滞的紫苑伺候着,紫苑喂给他什么,他便吃什么。
沈誉和赵妙仪被排在太子下首。
桌上的吃食,二人不约而同,一动未动。
会客厅外搭了戏台子,花旦水袖一抬,正唱道:“……这断壁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赵妙仪忽觉被撞了一下,半株草药掉到怀里,是七星草。她愣了愣,迅速收进袖中,再抬眼,紫苑已经给太子斟好了酒,满脸麻木地站在后方,目不斜视。
上边,花无离也不与别人说话,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脸色微醺。
花无恨在他下首,紧张兮兮,不想,又忍不住,盯着赵妙仪看。
花无离扯了扯嘴角,眼神晦暗不明。
打小就是这样,不管他怎么对小师妹好,她总和他不亲,反而更喜欢冷漠的师兄。
现在不过一具傀儡,也无视他。
其他人也是。
所有人都是。
那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待一曲《桃花扇》唱完,他看向赵妙仪,开口道:“听说,狗皇帝很喜欢你?”
赵妙仪直觉不好,苦笑一声,道:“哪里。都是传言罢了,日子过得好不好,不只有自己知道。”
花无离眯了眯眼睛,自顾自地说下去:“要是把你的人头给他送过去,你说,他会不会亲自来一趟渠州。”说完,似乎觉得的确是个好主意,兴奋地问花无恨:“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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