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层人·皮面·具,还是能隐约见到,花无恨脸上肌肉的抽搐。她勉强笑了笑:“师兄,不是说好,不动其他人。”
别人不高兴,花无离就高兴:“可我改主意了。”说着,从怀里拿出来把匕首,丢到花无恨面前:“去,杀了她。”
花无恨不动作,花无离呵了声:“还是说,你以为她,比山腰那个人更重要。”
花无恨垂下头,颤抖着手,捡起匕首。
赵妙仪大骇,心头涌上命不久矣的悲怆。
一只大手揽过来,轻轻一带,她落入一个怀抱里。
沈誉抽出旁边侍卫的佩剑,左脚一点,和她飞出去。
花无离眯着眼望,也不阻拦,只对花无恨道:“你想清楚了?”
花无恨轻轻道:“想清楚了。”
寒光一闪,却是冲着花无离刺去!
花无离脸一下子沉下来,边应付花无恨的攻击,边喊:“来人,给我把沈誉和赵妙仪拿下!”
于是,侍卫们像被开启了开关,一窝蜂朝赵妙仪二人涌去。
二人师出同门,所学不相上下,甚至因为花无恨天资聪颖,更受师父喜爱,正经武功更胜一筹。
花无离逐渐显出败势,威胁道:“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别废话!我不会让你伤她!”
花无离仰天大笑,连说三声好,手掌一翻,掌心已变成黑色。
花无恨挨了好几掌,浑身散了架似的,站着都摇摇晃晃。
那边,沈誉犹豫要否此时便暴露实力间,被接连划了两道口子。
刀光剑影,赵妙仪被紧紧抱着腰,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想,沈誉恐怕是除了皇奶奶,对她最好的人了。
为了她一再涉险。
过了今日,要是还能活着,她一定好好报答沈誉的救命之恩。
他喜欢的,她就都捧到他眼前去。
情况危急。没人注意到,紫苑趁乱偷偷跑走,拿了个铜盆回来,盆里烧着翠绿的草药,不一会,白绵绵的烟,就充斥了大厅,飘到更远的地方。
紫苑将藏的七星草都丢进去,侍卫们利落的动作,变得迟缓。沈誉压力骤然减轻。
花无离身子一晃,被花无恨的匕首划破了脸颊,鲜血流下来,滴到衣襟。鲜血的气味盖过了还不浓郁的七星草香,他怀里,如梦蛊王疯狂地顶着盖子,试图钻出来。
花无离感受到了,暗骂糟糕,受酒精影响的情绪,反而冷静下来。见花无恨还攻过来,眼里冷意重重,不再留情,左手一探,从腰间取出把软剑,轻轻一划。
在花无恨胳膊上,划了个小小的口子。
流出来的,却不是红色的血,而是一只,两只,红色的虫子。
花无恨凤目圆睁,愣在当地。
花无离嗤笑:“真以为自己是个人了?还护犊子,不过是具皮囊罢了。”
花无恨愣愣看向花无离。
花无离从她的痛苦中,摄取到扭曲的快意:“真正的花无恨早死在了十几年前。傀儡居然也敢背叛我。哈哈,背叛我,就要付出代价。”
如梦蛊不对劲,花无离应当立即开溜,偏偏,眼前这具傀儡,突然落下两行泪,对他叫道:“伪君子,我都想起来了。”
因为一个称呼,花无离被钉在原地。
当年谷中春深,百花烂漫。
年幼的花无离终究还是忍不住,跟在采榛子的小姑娘后头问:“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不与我亲近。”
花无恨提着篮子,头都没回,一语刺破:“你的笑是假的,好也是假的。”
他愣在原地。和花无恨不同,他被捡回谷时,已经记事了。他记得人间的丑陋与冷漠,也早已习惯去讨好他人,也习惯将真正的自己,用一堵厚墙保护起来。
良久,他转身要走,小姑娘又从浓绿的树荫下窜出来,把满篮的榛子塞给他,颐指气使道:“知道错了?知道了就不要再犯了,伪君子。”
从此私下里,小姑娘总要叫他伪君子。
恶劣十足的名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总是格外地好听。
“伪君子,这招又不会了吧。我刚和大师兄讨教完,要不要我教你?”
“伪君子,这个桂花蜜太甜啦,我不要,给你。给我看看菱儿姐送你的什么……”
“伪君子!师父都说了不许一起走,你跟着我干什么,哎呀呀,你这是什么表情。好啦好啦,一起走还不行么。”
“伪君子!你说,你信我还是信她。”
那日他不过一个犹豫,她负气而走,救了落难的珂王,被带回王府。
……
再见就是渠州官道,血流漂杵。
珂王,侍卫,婢女,都死透了。只花无恨奄奄一息,他大惊,赶忙给她吊了最后一口气,躲避追杀,回百花谷……
从此他再没听过这三个字。
花无恨掏出丹药,抹在胳膊的伤口,阻止了虫子涌出,并踩死已出来的几只,上前两步,眼里情绪翻涌:“是你把我从石室里带出来的?又封了我部分记忆?”
那时二人已至绝境,花无离中毒要死,她也差不多。机缘巧合,她发现了山洞,木棺,和石室,纵使身受重伤,经脉具废,也不得不拼一把。
花无离没回答,傻了一样,呐呐道:“不是封,你的记忆,不都是我给的吗?你,你明明心肝肺都被吃没了,是我把一半的如梦蛊换给你,用药水封气,用蛊术控制,你才能,怎么会……”
花无恨看他形容地这么具体,脸都青了:“别说了!”
眼见花无离脸色越来越差,被迷惑的侍卫们基本都恢复了意识,花无恨提着花无离的衣领,拎着他遁逃了。
侍卫们拿着刀剑一脸莫名,他们没有这段时间的记忆。
赵妙仪被沈誉放在地上,指挥道:“快追!”
被一道清冷的声音阻止了:“不必追。”
是太子。他被紫苑扶着,从座上站起来,不再掩饰眼中的清明。
事实上,早在赵妙仪他们来时,因为哮喘频发,他便阴差阳错,开始解了蛊毒。只是那会儿用的七星草还不够,往往只清醒片刻,就又陷入花无离编织的梦幻里。
赵妙仪不解:“为何?”
太子咳了两声:“穷寇莫追,再者,他们都是那种虫人,只要受伤,活不长久的。”
如太子所说,隔日,他们搜查百花谷谷底,果然在那副棺材里,见到了两具皮囊。
其中一具上放了个青铜鼎,鼎里白胖的虫子已经干瘪,死透了。
后来再查,才发现,并不是所有失踪的青年男子都成了虫子窝。虫人都是监狱里,本就罪大恶极,要问斩的恶人变的。更多的人因为量大且迷惑起来费虫毒,和平西侯和他的军队一样,被下了四肢无力的药,关在知州私牢里。
对于平西侯没死这件事,赵妙仪觉得很遗憾。
不过看着那么多家庭重逢,相拥而泣,没死就没死吧。
离开渠州前一天,赵妙仪重游百花谷东。
棺材、皮囊、蛊虫,都被搬出去一把火烧掉了。棺材盖着的黑洞,也被黄土填埋。
她叫其他人等在外边,朝原本棺材所在,鞠了三躬:“徒儿拜别。”
临走时,似乎听见有人轻唤:“宝妮。”
她愣了愣,回头,山洞里空无一物。
清风徐徐,吹起裙摆,颇有几分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的落寞。
几人走后,百花谷被封起来,新任知州特地派兵,守株待花百田。
这回虽然不关花百田的事,但让当权者见识到了医蛊的强大。便不能再放任自流,叫这么危险的邪术擅自发展。
而且……还有许多真相尚未明晰,大概只有花百田知晓。
连花百田都不知晓的,就只能随过去的清风明月,随两具皮囊烧成的灰烬,一同遗落在尘埃里。
经此一役,朝堂局势有了很大的改变。舒王罪证确凿,算是废了。太子的皇位基本是稳了。而赵妙仪,在与太子有了患难之交后,逐渐发现自己这个堂哥也没有记忆里那么阴郁难交,和太子的交往变得多起来,自己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一个单纯受老皇帝宠的公主,和一个受皇帝与太子宠的公主,待遇也是不同的。
当然,和赵妙仪这段日子,悔过自新的表现也有关。
赵妙仪发现,就连刚正不阿。原本对她嗤之以鼻的老臣们,对她的态度的也明显的慈爱了起来。
慈安宫,赵妙仪把发现和太后说了,老太太挺乐呵,乐完了,衰老的面容又染上哀痛:“过几日,便是你父王母妃的祭日。你别忘了提前,多抄点乐府新编的戏文,你父王爱听那个。”
赵妙仪面容也沉肃下来:“是。”她想起如梦阵里的情景,问出从前,怎么也不敢多问的话:“皇奶奶,您能讲讲,母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关于珂王,她听的多了。但珂王妃,却从未有人讲过。
也许是因为她间接害太后中年丧子,提她犯禁忌。
“你母妃啊。”太后叹了口气:“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山里出来,又直又倔,就是漂亮,比京城里这些贵女都漂亮,不怪玥儿看不上其他女人,又心善……因为什么族规,死活不说自己家乡到底在哪……临了死在半路,也不知还有没有家人……”
赵妙仪从慈安宫出来,瞥见进宫,来给皇后请安的江姒鸾。
江姒鸾最近总缠着赵妙仪,司马昭之心,眼馋那本医书。
赵妙仪打太极没给她。
经过将军府那事,再经历渠州一事,赵妙仪觉得这个女主对她实在不够意思。心有点冷,不太愿意搭理她。
不过,交好工程施工这么久,真放弃她也舍不得。
至少,现在江姒鸾认为自己是对她一心一意的不是?
她带着紫苑紫珠,从另一条路走了,边走边想,全靠女主,看女主这心性,估计是靠不住。
还是得两手抓,自己的势力也是时候发展起来。
一旦有什么变故,真得和女主硬碰硬。也不至于像上辈子,没过上两三招,便溃不成军。
三日后,一本医书送到武威侯府。
除了赵妙仪,没人知道,那并非原版。
而是誊抄的,简陋版本。
上辈子练出来的,赵妙仪仿字一流。
江姒鸾欣喜若狂。
两日后,于公主府门前负荆请罪,原来那医书竟被嫡妹江姒苒一把火烧了。
她楚楚可怜地站着,像是受害者。
赵妙仪对她的伎俩心知肚明,亲自迎出府,和她好生表演了把情深义重。
表示烧了就烧了,也没怪罪作为江姒鸾妹妹的江姒苒。
江姒鸾觉得有点不满意,不过得了医书,心中还是欢喜的。
她曾听花无离说过,那传承,可是属于前朝的医圣的,早已失传。
活死人肉白骨的技能都有,与现在这点治伤寒肾亏的雕虫小技,不可同日而语。
觉得这公主虽然蠢不自知,缺点一堆,至少很好利用,说不定就是她作为女主的金手指之一。
就这样,越发与赵妙仪亲近起来。
江姒鸾春风得意,有一日和沈誉吐槽时,无意中把医书的事说漏了嘴。
沈誉眸色深了深,并没说什么其他的。只叫她好好钻研,江姒鸾开心极了。
看沈誉在渠州的表现,还以为他对扶阳公主有什么心思呢。
那可不行,他可是她江姒鸾预定好的人。
但回到京城,他立刻对扶阳冷落下来。现在又这么向着自己,江姒鸾心便热起来。
看沈誉正襟危坐的模样,就忍不出想要靠近,挑·逗,看他脸红,又不敢打破礼数,来碰自己。
摸到了腰,可真细,像是还有八块腹肌。江姒鸾离开沈府,脚步都是轻飘飘的,像踏在棉花上。
她坚定了以后一定给沈誉排个正房的意念。
病弱太子只是假老虎,要真生气,大不了搞一个平君。
怎么样,也不能让沈誉这样美好的人儿,被司浪那种莽夫和沈琪那种纨绔压了去……至于舒王,他要是今后好好讨好自己,也许还能有个名分。
……
赵妙仪正一脸无奈地看紫珠被小五吓得满院子跑。
都说了小五根本没被虫子进七窍,只是被蛊毒控制,划破伤口也不会流出虫子,偏偏傻丫头就是害怕。
每回都被小五吓到。
小五倔强,每回都要拿刀割手证明自己。
管家喜滋滋来报信,沈家大公子来访。
赵妙仪挑了挑眉。
这沈誉,回京城这么些日子,她上赶着报恩,把好的都偷偷给他捧去,他不要,特地找来,义正言辞地,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不应私相授受。
她一想也是,只把一颗感恩的心按耐住,等有用时候再拿出来。
现在他来做什么?
遇到难处了?赵妙仪担忧地想,也有可能。
沈誉总被沈家二房欺负,之前她还悄摸教训过沈琪他们。
二房又变本加厉了?
“让他进来吧,过来花园。”
没想到,管家却没领回人,捧了本书,递给赵妙仪,尴尬道:“殿下,沈公子又走了。只给您留了本书。”
赵妙仪翻了翻,是手写的医书。字力透纸背,有大将之风。
她琢磨着,这沈誉真是难得的有情郎。
怕她追究江姒鸾,特地送来这本补偿。
看里边的内容,比她手中这本差挺多,但也难得了。怕是刚出了医书的事,就要开始收集了吧,凭他那人脉财力,收集到这么多,恐怕要倾家荡产了。
赵妙仪合上书,轻轻地叹口气。
旁边管家看赵妙仪“黯然神伤”的模样,心中不解,明明公主心仪沈公子,怎么沈公子送礼物来了,又不开心?
难道是因为没见到面?
极有可能!
老管家是看着赵妙仪长大的,心疼极了,决定找时间和沈誉说道说道。
那江姒鸾有什么好?不说别的,和那么多男人纠缠不清,连他都看不上!
沈公子怎么就拎不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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