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平西侯应当是收到了什么消息,看到了洪灾的苗头。
赵妙仪心头浮上一丝懊悔。
重生后汲汲于逆天改命,明知道这场人祸,却被她抛在脑后,到现在,还剩一个月,也不知能否来得及。
备车进宫,她与皇太后密谈良久。
次日,一从渠州来告御状的师爷抵达京城,正撞着扶阳公主的轿子。
一纸御状,几本密账,将渠州知州罪行罗列分明,其中,茅草填坝,结党营私恶行触目惊心。以舒王为首的数十个大小官员皆牵涉其中。
人证物证俱在,帝王震怒,派太子为钦差,去渠州彻查此事。
几日后,太子来信,其他罪行属实否不知道,但仅仅暴雨,大坝已垮了个洞是真的。知州已被拿下,正紧急疏散沿河民众。
六月二十,洪水如期而至。
因为提前做了准备,将百姓都转移到了高山头,虽然家园不保,几乎没有伤亡。
没等京城这边高兴两天,噩耗传来。
——渠州丰县突发瘟疫,传播速度很快。太子正全力控制疫情。
这是太子六月份传回来的最后一封信。
整整十日,那边杳无音信,第十一日,太子来信,疫情已被控制住,但损耗巨大,需粮草药草支援。
舒王结党营私案还没结,但已经是板上钉钉,大大小小官员都被撤职,如今朝堂太子一家独大。
文德帝并不乐见太子再势大,所以这次他没再用太子的人去,而是用了平西侯。
因为得知江姒鸾偷跟太子跑去渠州,再加上也好奇,江姒鸾这次如何能与花百田交好,赵妙仪看准机会,主动请缨也要去,文德帝一开始不允,但耐不住赵妙仪缠,无奈松口。
临出发,有人来报,沈誉来访。
如赵妙仪猜想,他这次来是因为担心江姒鸾,也想要去。
能卖的人情当然要卖,赵妙仪一口答应,将沈誉扮作侍卫,混入车队。
去渠州先山路再水路,日夜兼程,十分难熬。
原以为赵妙仪是个拖累,平西侯手下的兵都暗暗埋怨,却没想到这娇生惯养的小公主一声没吭,跟他们安安生生到了地方,一点儿特殊化没搞。
滔滔河水闪着金光,数十艘大船破开水面。
甲板上,沈誉正凭栏吹风,望着蓝盈盈的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紫珠拎着食盒走过来,愁眉不展地:“公主又吐了,两日没进食,今儿我看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你那个药丸还有么?”
沈誉闻言,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没了,那个女子也不好多吃。”
“也不知公主犯了什么傻,非要过来。”
沈誉沉默,顷刻,犹豫道:“我学过针灸推拿之法,也许对公主的症状有用。”
紫珠大喜,拉沈誉过去赵妙仪那里。
短短数日,赵妙仪清减许多,眼显得更大了,因为难受,蒙了层水光,冲沈誉道:“那便麻烦沈公子了。”
沈誉垂眸:“殿下说笑,为您分忧是臣子本分,谈何麻烦?”
施针中,沈誉似无意地问赵妙仪来这目的。
赵妙仪听出了沈誉的试探,叹气:“和你一样,担心姒鸾。”她笑了笑:“本宫难得有个意气相投的知己。”
赵妙仪看不到的角度,沈誉眸色复杂地打量着她。
这一刻,他倒有些嫉妒起江姒鸾了。
傍晚,一行人到达知州府。因为地势高,知州府倒还完整,在一众被冲垮的房屋间,算是鹤立鸡群。
太子病重,不能吹风,是隔着帘子接见赵妙仪几人的。
江姒鸾和一个中年男人守在帘外。那男人四十来岁,又矮又瘦,五官普通,皮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
“咳咳,这次多亏花神医,要不是他,孤大概也要折在这场瘟疫里。”
“花百田?”平西侯脱口道,惊奇地盯着那中年男人。
江姒鸾咯咯笑:“才不是,说起来,我义父还是花百田他师伯呢!”
她抢话,太子也不恼怒,只无奈叫了声姒鸾。
赵妙仪默默听着,想,难怪前世江姒鸾也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原本她以为是花百田教的,这样看来,这另一位花神医也有功劳。
沈誉在门口,悄悄瞟眼过来,看向江姒鸾新认的义父,挑了挑眉毛。
用完晚膳,赵妙仪拉着江姒鸾逛花园,美其名曰消食,实则套话。
江姒鸾不愿意被赵妙仪耽搁时间。有这个功夫,多和太子处感情多好,和义父学医术也不错啊!等她这次回京城,看谁还敢小看她!
因为着急,她对赵妙仪的回答都十分敷衍,且真实。
赵妙仪便轻松知道,江姒鸾现在还不认得花百田呢。
走到一半,遇见一男子临湖抚琴。正是那位花百田的师伯,花无恨。
一行人过去,琴声停了,男人站起来,冲赵妙仪行礼。
不知是否错觉,赵妙仪总觉得这男人看她的眼神过分地热情。
接下来,男人对她有意无意的关切,让她的眉头越皱越深。
次晨,男人主动送来药粥,说是预防瘟疫,她没喝,反而是令紫珠叫来沈誉。
“你看看,这粥有什么问题么?”
沈誉用银针试,闻后,尝了尝,摇头:“就是普通的补身子的药粥......那位花神医送给殿下的?”
赵妙仪临窗而立,拨弄着瓶子里的花枝:“是。不提这个了,你与姒鸾说上话了吗?”
“她一切安好,臣便放心了。”
赵妙仪感叹不愧是白月光级别的人物,豁达洒脱。整天见江姒鸾与他人你侬我侬竟也不吃醋闹事,只是一心为她。
又觉得这人头上荧荧绿光,实在可怜,还是别教他再在府中受刺激,便邀请道:“一会儿本宫要去街上,看看灾情,你要去么?”
“荣幸之至。”
街道两边,全是临时搭建的难民棚。有官兵十步一隔,在布粥。锅前熙熙攘攘,是组织有序的难民。全都捧着碗,眼巴巴看着锅里的白粥。
赵妙仪过去看,锅里粥很粘稠,不是应付事。
慢悠悠溜达,因为吃饱喝足有希望,也没有暴.乱。
一切平静而美好的不可思议。
目光扫过街道,墙角的小乞丐,牵着女儿的母亲,互相搀扶的老伴......
回府时,赵妙仪坐了马车,车上只有她、紫苑紫珠和沈誉四人。
“本宫总觉得这渠州有点不对劲。”
紫珠看赵妙仪不再因为晕船难受,乐呵呵地:“哪里不对?这不挺好的嘛!”
紫苑道:“奴婢倒是没看出哪里不对,就是觉得,这群难民,实在太不像难民了。”
紫珠嗨了声,道:“那当然,太子殿下赈灾赈得好呗。”
赵妙仪沉思,沈誉淡淡道:“是不对。且不论这些人的心态,这里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是青年男子。那他们,都哪里去了?”
莫名地,其余三人都打了个寒颤。
紫珠问:“有没有可能是他们都感染瘟疫......”
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没了。连自己都不相信。
怎么就那么巧?而且按理来说,青年男子是最不容易感染的。
赵妙仪底气不足道:“先别瞎猜,本宫回去问问,是否都被皇兄调去干活了。修葺房屋与大坝都需要人。”
回了知州府,赵妙仪径直去找太子。
屋子里是刺鼻的药草味,依旧隔着一道白帘,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太子说:“是,都去修葺大坝了。”
赵妙仪又谈到疫情。
太子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喘了阵,才虚弱道:“不与你说过,丰县烧了,疫情不严重,已经控制住。”
没说几句,赵妙仪就被送客。
大坝离知州府不近,坐车要一天一夜,平西侯已经领兵去了,赵妙仪本来是没必要去看的,但保险起见,还是派这次带来的小五去打探消息。
回屋,赵妙仪心神不宁。出门散心,遇见花无恨正在教江姒鸾辨别草药。一见她,花无恨便停下来,留下医书,叫江姒鸾自己温习。凑过来与赵妙仪搭话。
问东问西,问京城的风景与人物。
谈天说地,聊渠州的风土人情。
赵妙仪起初是戒备而敷衍的,逐渐就被花无恨口中的故事吸引住了。凤眼亮晶晶地,追问后来。
相谈甚欢,到最后赵妙仪甚至为这人有可能是敌人而可惜。
“殿下,有兴趣与草民学医术么?”分别时,花无恨忽然问。
赵妙仪愣了愣:“好啊。”
男人其貌不扬,只一双凤眼,还算有点韵味。弯起来,望人时,温温柔柔的,像含了一汪春水。
赵妙仪总觉得这双眼有点熟悉。
江姒鸾望着那两人,眼里满是嫉恨。
夜深,花无恨的木屋内,他沐浴后,坐到铜镜前,细细卸妆。
于是那张脸,逐渐出落成极美的容颜,与赵妙仪有七分像。
但赵妙仪还太小,是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跟这人一比,逊色许多。
他,或者说她,盯着铜镜里的人脸,伸出手,轻轻抚摸,双目含泪,半晌,她呼出一口气,换上夜行衣。
她轻功很好,飞在墨色的天空里,一阵风似的,快得看不清人影。
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百花谷后山,从山崖跳下去,半山腰有一山洞,洞里藏了座冰棺。
棺里躺着个白衣男人,冰肌玉骨,活色生香,好像还活着。
她的眼泪涌出来,慢慢地俯身下去,将脸贴在棺上:“夫君,竟然是我们的妙仪来了。她长得很好,和传闻里一点也不一样......她来了,我还要继续下去么?玥郎,你理理我......”
隔日花无恨再送来粥,赵妙仪依旧没吃,但也没拒绝他的教学邀请。
江姒鸾既憋屈又愤恨,自打赵妙仪过来,自己就变成散养的了。
她和义父撒娇,义父也没以前那么宠着她了。
因为病重怕传染,太子对她避而不见。
她哭啼啼和沈誉诉苦,沈誉温柔地安慰,让她更觉得,谁对她也没有沈誉好。
晚上,小五回来了。
但他满身鲜血,几乎昏迷,趴在马背上,呼吸微弱。
他见到赵妙仪,只说了两个字:“快走。”便晕厥过去。
赵妙仪大惊,叫来粗通医理的沈誉给诊治。
命是保住了,就是一直在昏迷着。
他那两个字叫赵妙仪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好容易捱到第二天,想和沈誉商量,却发现,沈誉失踪了。
这是个危险之地,赵妙仪想。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应当立即走,但一则,风险与机遇并存,二则,沈誉是她带来的......赵妙仪缓了缓心神,去找江姒鸾。
江姒鸾来这那么多天,知道的也许要比她多得多。只是她不愿意说。
江姒鸾还在学习辨别草药,花无恨在一旁炼药,时不时回答江姒鸾的问题。
赵妙仪揉揉脸,过去,笑眯眯与这二人打招呼,然后戏称江姒鸾一句师姐,和江姒鸾凑一块。
赵妙仪一来,花无恨目光就落到她的身上。
江姒鸾气得跺脚,踩坏了好几棵丹龙草。
神态叫花无恨看在眼里,午间,就找理由,将江姒鸾手里的医书要回去了。
赵妙仪和江姒鸾一起用的午膳。
赵妙仪趁江姒鸾心不在焉,成功得到许多消息。
比如,从一开始,太子来时,这渠州上下的青年男人,已经没多少了。
“那皇兄为何隐瞒于本宫?”
这时,江姒鸾脸上多了几分受亲近的得意:“怕您担心吧。”
赵妙仪颔首:“皇兄查过为什么么?”
“查过,不过查到一半,丰县那边爆发瘟疫,听说情况严重,太子殿下亲自去了,回来路上便大病一场,这小事便不了了之了。”
“听说?”
江姒鸾露出些难过来:“是啊,太子怕那边太危险,不要臣女过去,将臣女关在了屋子里,天知道,臣女那些日子,有多担心,吃不下睡不着,就盼着太子安全回来。”
江姒鸾下午还去药圃,赵妙仪盯着外间的小五看。
云里雾里的人,对危险有所感知,却对解决问题毫无头绪。
只能寄希望于小五奇迹般醒来,助她理清脉络。
令她更加接近,这渠州的真相。
精诚所至,小五的眼皮抖了抖,居然慢慢醒了。
他下意识一脸惊恐,等看清周围环境,看清赵妙仪,才稍稍。
紧接着,急切地说:“殿下,咱们得快走!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这里太危险!”
“为何?”
小五咽了咽口水,又露出那种恐惧的神情:“您不知道,臣在大坝看见了什么。”
“什么?”
小五回忆道:“那里全都是青年男人,也的确在干活......但他们根本不是活人!臣到那没看见平西侯的人,觉得奇怪,就随便找了个男人想搭话,打探情况。没想到那男人转过头,眼睛血红而无神......臣刚提起警备,那男人就对臣发起攻击......后来那人被臣砍了一刀,在前胸”说到这,小五声音微微颤抖起来:“那人流出来的,根本不是血,而是虫子。”
铺天盖地的,血红色的虫子。
那哪里是人啊。分明是裹着皮囊的虫子。
赵妙仪打了个哆嗦:“是所有人......”
“应该是。臣伤了那个男人,其余人一起要打要杀,臣不敢沾那些虫子,只能拼命地跑。幸亏没有被追上。”
赵妙仪捏紧拳,听小五讲述惊心动魄的逃亡路。
小五讲完了,她咬咬牙,向紫苑紫珠道:“备车,咱们这就回京城,不,去盖州。”
盖州是渠州邻州,离知州府有两天的脚程。
紫珠问:“盖州?”
“嗯。”
紫苑踌躇道:“这就走?不与太子殿下他们一起么?”
“不,咱们悄悄地走。”
没等紫苑紫珠再问为什么,小五忽然大笑起来。
赵妙仪后退两步,一个人推门进来。是花无恨,“他”也在大笑,笑得模样,与小五一模一样。
“殿下聪慧。”
“殿下聪慧。”
两人同时道:“反应足够快,可惜忽略了一点。您就不好奇,没有被追上,没有沾到那些虫子,臣身上的伤势怎么来的么?”
一样的话,两个人一起说。
显而易见,小五成了花无恨的傀儡。
和那些虫子有关。
赵妙仪手心直冒冷汗,紫珠惊叫:“你是什么东西!”被紫苑拉到后边。
赵妙仪的指甲掐进肉里:“花神医,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无恨笑了:“殿下放心,草民对您并无恶意,只是,不希望您离开渠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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