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百田再使劲儿闭了闭眼,迫使自己去想横隔在两人间的无数鲜血与疮痍河山,想未亡人这些年的痛苦与执着。他缓缓退开,炙热的温度也逐渐从眼里散去。
他放下手,赵妙仪下意识眯了下眼,没等看清什么,就被人重新背上。
这回速度很快,没等赵妙仪捋清楚方才事,几息就到了林口,再走几步,就能见到巡逻的侍卫。
“走吧。”花百田放下赵妙仪:“我看着你过去。”
赵妙仪道谢后,便飞快地走向侍卫,一丁点留恋都没有。
花百田这人诡谲怪异,反复无常,谁知道会不会再做出什么,奇怪而危险的举动。
后头的男人忽然道:“等等。”
赵妙仪心里一突。
她此刻才走了几步路,如果花百田反悔,要对她不利,几乎是十拿九稳。
几乎僵硬地转回身。
二人隔着五棵树遥遥相望,月光从繁茂的枝叶洋洋洒洒,落在花百田的身上。
明明身着的白衣是最普通的款式,穿在他身上,却挺括而潇洒,有种的不羁风流。
花百田唇动了动,想要提醒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终于忍住了,只道:“再一再二不再三,殿下下次,莫再以身犯险。”
赵妙仪:“……好。”
他果真看着赵妙仪走过去,与侍卫搭上话,才隐去身形。
赵妙仪再回头时,人已经不见了。
赵妙仪是天家最宠的小公主,如今被人袭击成这样,侍卫统领万死难辞其罪,也知道将功补过,动作十分麻利,没一会,紫苑紫珠就被解救出来。
张思远和绿萝也被五花大绑,拖出来。
赵妙仪三人趁这个功夫,去寻了另三件妥当衣衫换好。
事不是小事,瞒不住,文德帝大发雷霆,下令彻查,当场查。
几人穴道已解,被押在躺下,绿萝犹然眼神毒辣,扫过在场诸位,最后却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人。张思远酒气熏天,眼神迷蒙,带了股病态痴狂。
刑部临时成立了个破案小组,几成员绕着二人问来问去,也没问出什么。
绿萝是嘴硬,任你盘问用刑一句话不说,张思远是不清醒,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终,是紫苑诈绿萝,故意冲赵妙仪大声道:“殿下,绿萝在舒王府当差,会不会是……”
这时,人群中,一年轻俊美的男人站出来,折扇一指,略微带了些邪气:“哎哎哎,小奴婢,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
绿萝见到舒王,眼神一亮,带了些疯狂:“是,就是舒王指使奴婢。”她的眼神划过夜空,慢慢落到一处,就在她还要说什么的时候,舒王上前,狠狠打了她一巴掌:“贱婢!”
绿萝被打落一颗牙,脸迅速肿了起来。
文德帝犀利的目光,落在站出来的舒王身上。
这两年文德帝身子愈来愈不好,仅有的两个皇子,太子和舒王也明争暗斗地愈来愈厉害。
有谁愿意在自己活着时,就被觊觎身下的宝座呢?即使那俩是他亲儿子。
于是,他震怒道:“舒王!这是怎么回事?”
舒王狂,仗着母妃淑妃得宠,干过不少荒唐事,可他不傻,此情此景,立刻夹起尾巴做人:“父皇,这贱婢确是儿臣府上的人,却因为不知廉耻地勾引儿臣,怀了不知是谁的孽种,来欺骗儿臣,早被儿臣赶出府去了!”
绿萝忽然又哭又笑:“勾引……孽种……哈哈哈哈哈……舒王,你好狠的心!”
二人各执一词,很快,派去舒王府调查的人就带回来许多人证。
绿萝说谎。
她的确,早就被赶出舒王府了。
“她啊,真是不要脸!看着干干净净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干出那种腌臜事!嗨,不知道和谁鬼混,有了孩子,给自己亲娘气地要死,至今就剩一口气儿了。”
“她爹?哈哈,她没爹,她那娘……”
绿萝恨红着眼,向那几个多嘴的婆娘扑去。
恰在此时,张思远的眼神一点一点清明起来。
晕眩感,幻梦感逐渐消失。
他挣了挣身上的绳子,就被人发现:“陛下,张思远醒了!”
张思远脸上逐渐爬满慌乱。
在场都是人精,知道这人口里指定能审出很多东西。
刑部那几人将注意力转到张思远身上来。
没过一会。受了几次刑,张思远就熬不住了,鼻涕眼泪满脸地,把事情都交代了:“臣真不知道……啊……都是绿萝,都是绿萝引诱的臣。是她说要借种……也是她,”他的眸子里骤然爆发出恨意:“害臣染上五石散被退婚……呜……今夜真是臣喝多了酒,一时鬼迷心窍,还请陛下法外开恩啊!”
原来还真不管舒王的事。
反而是绿萝在勾引成舒王后,为了尽快上位,也为了心中一直隐藏的欲望,一错再错。
绿萝与张思远被下到天牢,择日处斩。
众人看舒王的眼神,头一次,有了隐隐的同情……还有更多的嘲笑。
好好的庆功宴,最后谁都吃得不太舒坦。
离开时,赵妙仪撇开嘘寒问暖的人,独自上了马车,看江姒鸾一脸关切地还在原地,顿了顿,叫江姒鸾也上来。
她累了般,合眼养神。
很久,才睁开眼,撞见江姒鸾担忧的目光。
“姒鸾,本宫得救时,你在哪?”
江姒鸾悚然一惊,完美的表情崩裂些许,带了些不安,惭愧道:“在廊下看灯。”
“和谁?”
江姒鸾咬了咬唇,仿佛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半晌,才快要哭出来了似的:“舒王,他强迫臣女……”
赵妙仪不着痕迹,扫了眼江姒鸾的衣裙,下摆沾了半片叶。将军府只有一片林里有香樟树。不可能认错,林中的确是她。
但……舒王?
难道她也是受胁迫,一切主谋都是舒王?
还是说,舒王要借刀杀人?
舒王为何要害自己?
事情纷乱,赵妙仪脑仁儿疼。
赵妙仪不无诚恳地安慰了江姒鸾,回府,便给正在外面办事的小十一传信道:彻查江姒鸾与舒王。要这二人与人交往的一切明细。
重生以来,她图稳妥,一直没想动江姒鸾。
只是今日事给她提了醒,不能把所有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
江姒鸾要拉拢,其他准备也要做。
人心难测,谁晓得,江姒鸾心底到底是如何想自己的呢?
小十一做事灵活机敏,易容成各府各家各式各样的熟人套话,很有效率。
没几日,便将表面的,浅层次的关系网挖出。
江姒鸾倒没什么特别的,如她所说,有街上卖炊饼的老妪偶然看到,有不正经的男人强迫于她,光天化日,将她堵在街角亲吻。据描述,那人是舒王无疑。
舒王就比较有趣了。他最近,几次乔装改扮进入平西侯府。平西侯是帝王纯臣,偏向任何一位皇子,都是致命的错误。
也许不必动用那位“李小香”冒险,就能折掉平西侯的羽翼,顺赠一个舒王。
其他的,只能待日后仔细观察,才能定论。
从此,日日,江姒鸾都接到小十一言简意赅的消息。
五月初七,绿萝与张思远菜市口问斩。
紫苑一大早起来,便心神不宁。
张思远人缘不好,只有老娘给送断头饭。他一口一口地吃着,过往人生,落魄困窘,得意忘形……都在他眼前匆匆滑过。被退婚,灰心丧气吸服五石散后,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清醒过了。
“啪。”一滴泪落在碗里。
老娘见了,捧着儿子的脸哭骂,骂绿萝,骂京兆尹的女儿,骂紫苑。
张思远此刻的眉目间,反倒带了些豁然的平静。
有时就是这样,只有再也来不及,才能看清一些事,可早已无力回天。
“娘……”他沙哑着声音:“不怪紫苑。”
老娘愣了愣,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紫苑站在街角,泪流满面。她恨着这个人,这个人不忠不义,是朝廷蛀虫,罪该万死,却爱着当年杏影重重后,给她摘花瓣,戴在发间的少年郎。
午时三刻,监斩官一声令下,两颗脑袋骨碌碌落地。
紫苑觉得自己在不停往下坠。
她看着张母给张思远和绿萝敛尸,人群如潮水退去,只剩下地上斑驳的血迹,用水冲都冲不干净,所以不同于其他地方,菜市口这块地,是红棕色的。
软轿,一双白玉色的手掀开帘子:“那是谁?瞅着眼熟。”
“回殿下,是扶阳公主身边的紫苑姑娘。”
病弱的太子咳了两声,惹得仆从忧心忡忡。他犹豫片刻,放下帘,叹口气:“走吧。”
回去后,紫苑大病一场。
赵妙仪给她放了半月假,叫她休养。
风平浪静,波涛汹涌。
流光抛人,几日后,司青将军重回边关。
不知司浪小将军犯了什么事,他也被绑去了。
“听说在车上还叫嚷,你凭什么管我!然后被司青将军按着又揍了一顿,堵了嘴。哈哈!司小将军这次可丢大脸了。”紫珠绘声绘色地讲,将对司浪的厌恶发挥得淋漓尽致。
赵妙仪边点头,边打开小十一这次的传信。
江姒鸾和皇后闹掰了……因为她和太子多次偷偷出宫,看星星看月亮,把原本就体弱的太子殿下搞病了,这还不算,有一次被司浪看着,太子被当成登徒子打了……
赵妙仪打开另一张纸条。
舒王去平西侯府,被拒之门外?
她皱眉思索,明明之前平西侯都对舒王挺热情的。舒王最近出了什么事?
忽然,她想起来什么,一拍桌子。
是了,是今夏的这场洪水与瘟疫。
瘟疫由洪水来,洪水却是人祸而非天灾。原本按着工部尚书的方案去建造水坝,抵挡疏导今夏这场洪水,是没问题的。可当地巡抚中饱私囊,将建坝中间好石料换成了破茅草。茅草作芯,那坝能挡住什么?前几年幸运,是旱年,今年就不行了。洪水冲破一州三十六郡县。死伤无数。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洪水过后,人畜尸体飘浮腐烂在水里,导致的瘟疫。
那渠州巡抚,是舒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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