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赵妙仪终于等不及,决定下车去找。问守夜的侍卫,说紫苑姑娘往东去小解。树林高大而深邃,在幽黑天幕下,仿佛一只张着巨口的怪兽。
赵妙仪告知侍卫统领一声,领了几个人,拿着火把,去那方向找人。夜色愈来愈浓,逐渐地,连微弱的月光都消失了。几个人手里的火把成为所有亮光来源。
“啪嚓”赵妙仪踩碎了一截枯树枝,黑暗中,有一双绿莹莹的眼睛亮起来。
两只,三只......
赵妙仪咽了咽口水,知道这是遇见狼群了。
她被众人护在后面,有一个中年副官,当在最前头,指了其中两个人,低声道:“李军,孙阳,带殿下走!”
说话间,一只棕灰色的狼已龇牙咧嘴冲了上来。獠牙弯弯,被副官打偏,却顺势咬上另一个年轻侍卫的肩膀。
“快走!”
银光闪过,那头狼的脑袋落地,带掉侍卫半块肩胛肉。
血腥味使得更多狼发了疯似的冲过来。不停有惨叫声响起,混着恶狼兴奋地嚎叫,令人毛骨悚然。
赵妙仪被架着飞,慌不择路,不敢回头看。
只能见到眼前树木飞速后退,只能听到耳边呼啸风声。
等停下来,一阵晕眩。扶着树,稳住身子,四周都是几人高的树木,所有方向一模一样。
——他们迷路了。
不敢带着赵妙仪乱走,大胡子侍卫毛遂自荐要去找路,赵妙仪应允。她与另一个侍卫等了很久,那人也没再回来。
只剩两个人了。树林的静谧令人胆颤。一阵风过,林叶飒飒作响。
赵妙仪试图与另一个侍卫搭话:“你叫什么?”
这侍卫大概还是个少年,声音很稚嫩:“孙阳。”
“好名字。”
黑暗中,少年勉强笑了笑,看着赵妙仪,目光闪烁不定。
“我弟弟也喜欢这个名字。”
“哦?”
“他从小就喜欢抢我的东西,除了这个名字,我都被迫让给他了。”虽然这么说,少年的声音却很宠溺。
这一定是个很幸福的家庭,赵妙仪想。
身处险境,能有个温暖的故事壮胆也不错,她认真地听起来。
“后来我觉得委屈,离家出走,几年不曾回去。母亲重病,他来京城寻我......”少年忽然轻轻问:“殿下,您看我是否有几分眼熟?”
这种情况,这种语气,赵妙仪汗毛乍立。
她连连后退两步,远离少年,紧张道:“看不清楚。”
少年笑了两声,缓缓拔出佩刀:“那就到了下头再看吧!”他应当是哭了,仰天啸道:“弟弟,你哥今天给你报仇了!”
赵妙仪在他笑得时候就已经拔腿窜了出去。
她着一身暗红长裙,在浓稠的黑色里一点儿也不显眼。
但她的脚步太重,喘息剧烈,不需要看,少年就能轻松追来。
明明能一下子就解决赵妙仪,少年却迟迟不给赵妙仪致命一击。
只一下一下,划在赵妙仪身上,听刀刃划破肌肤,听赵妙仪惨叫,他露出扭曲的笑意。
赵妙仪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大量失血令她意识不清,恍惚间,她好像听见悠悠笛声。
悠扬清透,仙气飘飘,不像是会在这里出现的东西。
上辈子,那一夜之后,她也总在梦里听见这笛声。
……
她机智地捉住救命稻草:“花百田!救我!”
身后侍卫倒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
赵妙仪想,这是她这辈子听到过的,最美妙的声音。
她脱力,也摔倒在地。
眼前出现一双雪白布鞋,纤尘不染。
赵妙仪努力抬头,目光已经很模糊了,血和着汗水,从她额头流下。
有淡淡草药香的身体靠过来。
“你知道我?”
他的声音嘶哑,平淡又清冷。
赵妙仪想点头,头却直直沉了下去,在撞到地之前,被一把折扇拖住了。
他用折扇挑起赵妙仪的下巴,面具后的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赵妙仪面颊,然后发出一声讽笑:“真狼狈。知道又如何?你快要死了。”
赵妙仪想表明身份,想和他谈条件,想说她不能死,最终只眨出两行泪,用虚弱的气音道:“求你,救我。”
一枚丹药被喂进她口里,凉丝丝地,入口即化,那股凉意顺着食道,进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赵妙仪觉得清醒了些,人也有了点力气。
“能说话了?”
“能。”
那双眼黑漆漆的,比这可怖的树林还要幽深:“能就好。”他蹲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妙仪:“给你三句话,说服我救你,否则,”面具后传来低低的笑:“我就杀了你。”
赵妙仪不自觉地抖了抖。
她努力回想,上辈子有关花百田的讯息,都毫无用处。
她知道他叫花百田,她知道他是渠州人士,医术高超,性情古怪,行踪不定。
......
她知道江姒鸾会在这个夏天与他交好。
唯一不知道,该如何说服他。
赵妙仪试探道:“本宫是扶阳公主,你救我,功名利禄,只要你想要的,本宫都能给你。”
花百田嗤笑一声:“第一句。”
赵妙仪:“说服你了吗?”
“第二句。”
赵妙仪闭紧嘴巴不说话了。
她焦急而沮丧,脑中过了几十句话,一个字都不敢吐露出去。
花百田一摇折扇,八支钢针从折扇头部窜出来,正好抵在她脆弱的脖颈。
“还有一次机会。”他用沙哑的声音慢慢道:“十、九、八、七......”
“你杀了我吧。”
赵妙仪凄苦一笑,合上眼。
没想到重生一回,这么快就又要死了。
不知死后还能否重生……
意外地,花百田没有立刻动手。他拿一双犀利的目光,审视着赵妙仪。
突然,他笑了一声:“骗你的。”
他又给赵妙仪喂了一颗丹药,赵妙仪昏睡过去。
再睁眼,已是马车里,天还没亮,身上已然不痛,之前的一切恍然如梦。只是身上被包扎的伤口,与破烂衣裙告诉赵妙仪,方才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她从马车暗阁里取了件备用外衣,换好,稍微整理了头发,刚掀起车帘,就被留守的紫苑紫珠瞧见了:“殿下!”
有人喊:“公主找到啦!”
“快回来吧!公主回来啦!”
“在哪儿?太好啦,我不用死了!”
赵妙仪内心涌上一股子愧疚。
外面已被火把照得明如白昼,赵妙仪一眼就能看清过来的帝后。文德帝先是上下打量赵妙仪,确定人没事,才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对付文德帝,赵妙仪颇有心得。先认错:不该乱跑;再实话实说:晕倒了不知怎么回事;最后再卖一波可怜。
文德帝看着她小臂,刚掐出来的,指甲盖大的青紫,没忍住,气笑了。
赵妙仪放下心,便开始问其他跟自己进去的人怎么样了。
所有人都摇头。随赵妙仪进去那一拨,至今为止,除去赵妙仪,还没一个出来的。
赵妙仪的心又一点一点提起来。
东方放白时,进去找的侍卫们抬了具尸体出来,看模样,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赵妙仪一下子想到那个要杀自己的侍卫。
一会儿,又有一群人,互相搀扶着出来。打头的,正是昨夜挡在最前头的中年副官。
经过辨认,几乎所有人都活着出来了,只除了孙阳。
孙阳被抬走时,赵妙仪不近不远地望了他一眼。浓眉大眼,不是她见过的人。
回到马车上继续赶路,紫苑羞愧地向赵妙仪道歉。若非她矫情,想到远处小解,也没有昨夜那么多事。
赵妙仪宽慰她,不必放在心上。
午间,冗长车队抵达皇寺山脚下。
皇寺建在山顶,山路不能通车,攀爬十分困难,众人决定在山脚歇息,定好客栈,把不能带去的车马都放在客栈,吃口饭,再全力以赴登顶。
吃饭时,赵妙仪听到后桌侍卫们闲聊。
聊的是死者孙阳,从惋惜,到奇怪,到可怜,到孙阳的身世。
听说那样浓眉大眼的孙阳,居然是从江南水乡渡过来的。
听说他有个和他神似的弟弟。
听说他弟弟是个打鱼佬。
听说他弟弟叫孙宝。
赵妙仪一个激灵。渔夫,孙宝……这不是之前乔锦芳硬收的男宠?
登山时,赵妙仪明显体力不济,身上伤口有几处崩裂,疼得她冷汗直流。没一会,她与紫苑紫珠就缀到队伍最后。
末端团体,除了她们仨和一些老弱病官员,还有个格格不入的沈誉。他穿一身儿玉色长袍,体量修长,闲庭信步。
这山名唤双峰山,一山双峰,直插云霄。众人攀到峰顶,皑云重重,白茫茫一片。隐约能看到对面峰峦上的寺庙轮廓,金紫色,瑞气腾腾。两峰之间,靠一段只容一人过的狭窄竹桥相连。
最近连天阴雨,竹面犹带水珠,快下桥时鞋底一滑,赵妙仪就要栽倒,一只大手及时伸过来,揽住她的腰:“殿下小心。”
隔着宽松襦裙的细腰纤瘦柔软,沈誉眸光颤了颤,低头,瞧见赵妙仪红润的唇,飞快放手。
赵妙仪冲他一笑:“多谢。”
沈誉下意识搓了下手,然后懊恼地蹙了蹙眉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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