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上岸便分道扬镳,赵妙仪回去时,诗会仍未开始。
花园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才子淑女各自成群,表面上泾渭分明,却在那么一瞟,在窃窃私语,在打趣推搡里,情丝浮动。见赵妙仪,纷纷簇拥过来,行礼问候。
晃视一圈,没见到紫苑紫珠,赵妙仪便退到僻静处,问游廊上的侍卫有否看见二人。侍卫毕恭毕敬,道没有,主动去寻。
没多久,赵妙仪被侍卫引到一处假山后。
紫苑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哭得肝肠寸断。紫珠张牙舞爪地和一个男人干架。男人被抓得满脸伤,也不还手,只哎呦呦冲着紫苑卖惨。
赵妙仪眯了眯眼,认出那是四年前的榜眼,翰林院学士,张思远。
张思远与紫苑的事她听紫珠说过,无外乎郎有情妾有意敌不过功名利禄。青梅竹马,比不上京兆尹女儿能给寒门贵子的坦途。要单是如此,紫珠也不至于如此敌视他。
这孬种爱情前途都想要,已订亲还要来纠缠紫苑,又怕京兆尹发现生气,叫她给他做不如妾的外室。
“够了!”紫苑突地厉声道。
张思远与紫珠皆是一滞。
紫苑对亲近人素来温柔熨帖,从未在二人面前用这样冷漠的语气说话。
紫苑抹了把脸,缓和些,看向张思远,淡淡道:“我既已遂你的心思与你退婚,你现在又何必如此?”张思远急急解释,被紫珠推了个踉跄,打断道:“真不要脸!”
紫珠跑回紫苑身旁,紫苑整了整方才被张思远偷袭,拉扯乱的衣衫,见他还要过来,抬手阻止道:“别过来!”她水灵灵的杏眼通红,望过去,目光冷静而平淡:“往事已矣,我不怨你。如今你我两清,你若再来纠缠,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虽身份低微,不能为你求什么,到底在公主府当差。紫珠,我们走。”
张思远愣在原地。打小紫苑就顺着他,哪怕后来借着扶阳公主的势,人前风光无限,在他面前也是予取予求。
他以为他们会就这样白头偕老……谁知道,不过叫她受一点委屈,一切就都变了。
想到紫苑的威胁,张思远捏紧了拳头。
娘说得对,什么狗屁感情,哪里有到手的权势踏实。
紫苑与紫珠拐个弯,就撞见正等她们的赵妙仪。
“殿下?”紫苑此刻已收拾好情绪,回头望一眼,张思远阴沉的脸入目,她皱眉,转回来,赧然道:“您都看见啦?”
“可用本宫帮你?”
紫苑拒绝。她不是死鸭子嘴犟的人,赵妙仪便不再多问,打量她道:“要先回府么?”
这回紫苑答应:“奴婢先去马车那儿等您?”
“去吧。”
会场,帝后早已高台落座,太后姗姗来迟。
老太太着一身正红,喜庆得很,精神也不错。赵妙仪扑过去,扯着太后衣袖请安。叫老太太轻轻打了下手。
皇帝看见了,打趣她:“扶阳一见母后就跟蜂见了蜜。”
赵妙仪闻言瞥眼过去,带了一股子少女的娇俏,哼道:“皇伯又笑扶阳。”
文德帝正值壮年,肝火旺盛,脾气越发不好。敢在他面前这样无礼的,赵妙仪是头一份。
他也十分珍惜,不仅不训斥,反而冲赵妙仪招手,乐呵呵地:“过来,叫皇伯瞧瞧,这阵是不是又高了。”
赵妙仪犹豫间,太后落座,笑着将话题岔过去:“皇后,诗会该开始了吧,别误了良辰。”
皇后瞥文德帝一眼,恭顺道:“是。”
文德帝儒雅的眉目沉了沉,转瞬又笑开了。
太监总管许德清站在一旁,心道不好,退到一边,悄悄与徒弟耳语,叫他去让丽妃做好准备。这两年,文德帝怒火十有八九是在丽妃宫里宣泄的。
在赵妙仪看来,诗会实际没多大意思。她吟诗作对不行,便只坐在太后下首,静默着饮茶,看公子们努力施展才华,贵女们频频顾盼生辉。
很快,凭借容貌才气,江姒鸾成为诗会上最抢眼的存在。她虽是女子,却文思敏捷,气概豪迈,不输场上任何一位男子。众人都向她聚拢去,旁的话题也从诗偏到人身上。
“嘭。”一油头粉面的公子哥突然被摔倒在地,司浪将他腿压住,双手反剪,恶狠狠地:“你再说一遍?”
场面混乱起来,有人尖叫有人劝和
赵妙仪默默将清心茶又饮了口。
能让司浪如此激动,只有江姒鸾的事。
果然,那公子哥呸了声:“说就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种淫词艳语也……啊——”他惨叫一声,胳膊断了。
这公子哥不过是个闲散爵爷的儿子,平日逞威风嘴贱惯了,这回终于踢到铁板。
爵爷心疼极了,对儿子又怨又可怜,站出来求司浪小将军高抬贵手,司浪无视,怒斥公子哥:“淫词艳语?那是本将军的取乐之作!道听途说便拿来说,再敢随意污蔑江姑娘,本将军就废了你!”
司浪凶煞,如狼似虎,公子哥吓得一个哆嗦,改口认错了。
闹剧以公子哥黯然离场剧终。
江姒鸾担忧地望着司浪,待他望过来,对他福了福身,低眉浅笑:“谢小将军。”
被那么一双纯澈眼眸注视,司浪难得红了脸,不过因为小麦肤色并不明显:“不必谢。”
于是众人便知道,司浪口中的江姑娘是江姒鸾了。
江姒苒被瞻仰江姒鸾的人挤到角落里冷落,气得要死:“娘!”
周氏也咬碎银牙,司浪本是她看中的乘龙快婿之一。她倒真没想到,江姒鸾个小蹄子,竟能勾搭上他。
赵妙仪又默默喝了口茶。
其实上辈子赵妙仪嫁到司家,司浪有一段对她还不错,虽不是处处照顾,经过磨合,两人也和美过一段时间。她偶然发现司浪心仪旁人吃醋,司浪还着实伏低做小过。
后来……不提也罢。
她长舒一口气,放下茶盏,便听一女子柔声道:“当然是无稽之谈。江妹妹的诗作我读过,大气磅礴,飘逸脱俗,哪里会是那样的。”
女子声若黄鹂,娇滴滴地,十分好听,说话同唱歌一般。一时间,将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她察觉到台上,文德帝方向的目光,挺了挺胸,令自己身姿更加优美动人,继续道:“尤其是那两句,夺朱非正色,异种亦成王。返璞归真……”
赵妙仪心中一紧,余光瞥见文德帝沉了脸色,咽了咽口水。心道来了来了。
“哪两句?”
文德帝站起来,待女子说完,轻轻问道。
女子还不知大祸临头,似讶异转身,待看到文德帝黑沉脸色,才瑟了下。
老实道:“《咏黑牡丹》里的,夺朱非正色,异种亦称王。”
文德帝面目有一瞬间的狰狞,狠狠一拍桌子,目光如剑:“放肆!”
那女子吓得腿软,打个哆嗦,瘫在地上。
皇太后勾起一抹讽笑。
文德帝的目光又落到江姒鸾身上:“你写的?”
江姒鸾嘭地跪下:“回陛下,是臣女所作。”
“你是?”
江姒鸾音色颤抖:“臣父是武威侯。”
这下一大家子都跪下了。
文德帝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场上没人敢吱一声,落针可闻。
“来人。”文德帝平淡道:“武威侯之女冒犯龙颜,意图谋反……抄家,诛九族!”
这辈子的处罚居然重了许多。
江姒鸾咬着牙,不让眼泪落下来。
虽然系统bug,不能和现实研究员联络求助,但她女主光环还在。
这种情节在古言里很常见,之后肯定就是皇帝反悔,被她打脸。
一定会没事的……
不论她如何自我安慰,还是被架起来。
身边是武威侯府人的哀求,哭叫。想到文德帝对扶阳公主越矩的容忍,终于,她忍不住,扬起头颅,用泪眼直视文德帝,豪赌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女以为陛下圣明仁爱,却没想到只凭两句断章取义的诗作,就要动诛九族这样的大罚!”
不圣明?
不仁爱?
断章取义?
肉眼可见的,文德帝更加生气了。
脸气成猪肝色:“快!快拉走!即刻问斩!”
江姒鸾脸色惨白。
自从穿来这,这还是她头一次这样害怕。
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儿吗?
在这里死,可是真的死啊!
她想说话,想求饶,却发现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害怕到失声了。
司浪看她的眼神,却越发痴迷。
姒鸾就是这样,身为女子,却气节如竹,宁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他握了握拳,正要跪下为她求情,就见台上,有另一个人,先他一步跪下了。
赵妙仪跪在文德帝脚下,柔声道:“皇伯。”
文德帝垂头,小姑娘仰头,孺慕地看自己,怯怯道:“您别气啦,扶阳……”
那一双凤眼清清亮亮,有一瞬间,文德帝以为自己又回到二十年前……
“而且,江小姐诗作得很好啊。这种诗,您曾经不也写过?就在《春秋诗集》上收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文德帝躬身将赵妙仪扶起来,鹰一样的目光,盯着赵妙仪:“你觉得写得好?”
赵妙仪笑弯了眼:“当然好!相对于江小姐的,您的更好!”
文德帝又盯着赵妙仪看了许久,终究脸色缓了缓,冲侍卫摆手:“罢了。既然扶阳觉得好,看来朕的确断章取义了。”又笑了笑:“老了老了。”
“才不是,您是天上正午的太阳呢。”
文德帝大笑。
角落里,沈誉玩着折扇,等场面又重新热乎起来,对着赵妙仪的侧脸若有所思。
闹腾一回,江姒鸾热度大减,不过还是有很多蓝颜知己围着,嘘寒问暖。
沈誉也过去,关怀两句,有意让自己被挤出圈子,早早回府了。
简陋木屋,有仆人过来送饭,那仆人长年待在厨房,肤黑发油,却架不住五官俊秀无比,一抬头,依旧有几分书生气。他问:“今日如何?”
“很不顺利,不过,扶阳公主帮了忙。”
“哦?”
沈誉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懊恼:“我总觉得,这公主最近有些不对。”
连带着,将他也带得有些不对。
沉思片刻,他道:“是敌是友,看不分明。”
仆人冷冷一笑:“姓赵的,都是咱们的敌人。我会派人去盯着公主府……您武功练得怎么样了?”
“还差最后一层。”
仆人欣慰拍沈誉的肩膀,道:“那就好。”
要走时,仆人忽然被叫住。
沈誉温声道:“傅叔,今后宋尧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想把他扯进来。”
仆人看向他,想说不对。您是不该有朋友这种东西的。看着沈誉那双眼,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到底自己看着长大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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