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哥,爷爷怎么了?”
白珞心急如焚,又打不开门 ,听里头杨戬惊呼,慌忙用手去推,岂料一下扑空,竟跌在了杨戬怀里。
他的怀抱很暖,白珞的手贴在他结实的胸肌上,甚至能感觉到那人厚重的心跳。
白珞怔住,心里像是忽然涌进了一大群蝴蝶,上下翻飞,忐忑无比。
可杨戬的眼神却晦暗如夜,有痛、有悔,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进去看他最后一眼吧。”他松开手臂,语气冷淡得出奇。
暮春时分,白珞竟莫名觉出了寒意。
柏鉴已经不能言语。
白珞一见,泪如雨下,柏鉴握住她的手,昏瞀的双眸定定望住杨戬,不肯合上。
那人却似乎并不为他们祖孙的生离死别所动,独自在窗边抱臂而立,眼眸低垂,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杨大哥?”白珞唤他。
杨戬抬头,看见柏鉴期待的神情,良久,方才下定了决心似的,轻轻颌首。
白珞泪眼模糊,看不清他的表情,忽觉掌中柏鉴的手一颤,跟着就慢慢松脱下去。
柏鉴的眉心升起一缕惨灰色的烟雾,随着烟雾蒸腾,他的身子也开始漫漶不清。
白珞大惊失色,拼命用手去拢,那烟雾却盘旋环绕,像极了一只温暖的蚕茧,柔柔的将她全身都笼罩在内。
“爷爷!”
哀痛自胸腑内奔涌而出,白珞望着空空如也的床榻,无法自制的悲鸣,窗外雷兽齐声呼应,雪色山林间,霎时间满是悲怆沥血的回响。
痛楚在心间肆虐,甚过钢刀刮骨,白珞就那样席地而坐,呆如泥塑木雕,唯有眼泪,自苍白的面上滑落,一颗一颗,无止无休。
仿佛过了千年之久。
杨戬面无表情的踱过去,蹲身下来,揽住白珞的肩。
他没有说话。在这样的时刻,没有任何言语能够抚慰那女孩的心灵,唯有将她拥在怀中,任她死死攀住自己的臂膀,像溺水的人那样,听着她痛苦的、如同窒息般的哭泣。
皓月经天,如水的清辉透过窗棂,洒在早已黑尽的房内。
杨戬的下巴抵着白珞的发顶,鼻端尽是她芬馥的香气。月光如雾如幻,流转在白珞娇小曼妙的身躯之上,好像稍稍用力,那柔软的腰肢就会像琉璃一般折断。
其实杨戬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在命运中溺水的人呢?
这一晚,他们是彼此的浮木,无望的相拥,并不清楚、也不在乎海波将会带他们去向何方。
多年以后当杨戬回忆起来,仍然无法忘却当时的感受。他就那样抱着白珞,任由她将所有的重量都交托与他,如果她不开口,他就会一直那样坐下去,直到海枯石烂,直到诸神涅槃。
杨戬是在满室晨曦中醒来的。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睡得这样酣然,此刻靠在窗下的长椅上,山风料峭,杨戬却丝毫都不觉得冷,应该是白珞将他扶过来,又细心替他盖上了毡毯。
可她却不在房内。
彤霞如血,映红了树梢的晨露,昨日的悲痛耗尽了村民们的精神,整个村庄尚在沉睡之中,未曾醒来。
白珞会去哪儿呢?
沿着低声呜咽的红河,杨戬顺流而下,终于在平静的湖边寻到了白珞。
她正跪在柏鉴的衣冠冢前,一动不动,宛若石雕的翁仲。
顺着白珞的肩胛,银亮的长发宛若冰瀑,间或有几缕被风吹起,芳华如苎。
她竟一夜白了头!
杨戬握了握手中的紫晶,那是柏鉴交给他的,封印着九元真火的至宝。
在灵台中,柏鉴没来得及说完,但究其深意,必定是想让杨戬将此物带给白珞。
那到底是属于她的法力。
亦是杀死灵珠子的法力。
杨戬的脚步一顿,有块鹅卵石被带起,弹进了湖中,清脆的撞击声借着水音,在空旷的山谷中格外明晰。
白珞回头,一双妙目清波流转,瞳仁竟泛出莹润的紫光。
她是玉麒麟啊!
杨戬的心沉落下去。在太初阁,白珞打散灵珠子魂魄的时候,想必也是这般绝美吧?
她,是害灵珠子不能复生的元凶。
怜惜与愤怒交错而来,如水火相攻,往来反复,杨戬的心一霎跌入无边的冰河,一霎又在炙热的岩浆中,挣扎翻滚。
杀了她!
有个喑哑低沉的声音怂恿道:趁她还没恢复法力,这是最好的报仇时机。
可你如何下得去手?
杨戬自己的声音反驳道:她从识得你的第一日起,就毫无保留的信赖着你,看遍了尘世间魑魅魍魉,你应该知道那是一份多么珍贵的感情。
“二哥?”
杨戬浑身一震——十六年了,自太初阁被夷平的那日起,再不曾有人叫过他“二哥”,那是灵珠子专属的称呼,白珞又是从何得知?
“那个叫灵珠子的女孩子,就是唤你‘二哥’的,对不对?”白珞小心翼翼问道。
她竟然敢提灵珠子!
杨戬握拳,手心里的紫晶硌得肌肤生疼。彻骨的仇恨压住了仅有的一点怜惜,如同荆棘,在心底破土横生,将杨戬的心层层缠住,又将锐刺一根根扎进他淌血的伤口。
他的左手背在身后,细小的雷电在掌心积聚,噼啪声隐约可闻。
如果白珞胆敢否认,如果白珞试图辩解,杨戬就会立刻杀了她,用雷诀击碎她的魂魄,找到属于灵珠子的雀阴,再将白珞挫骨扬灰!
他咬着牙,齿关因用力而“格格”作响。
“我说错什么了么?”白珞讶然,看着杨戬阴沉的面色,兀自不知性命危如累卵。
“没。”杨戬冷冷望过去,“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一个字,只要说错一个字,你今日就会血溅当场!
他盯着白珞,妖异的金色在黑眸中闪过,眉心隐隐腾起一道黑气,地上原本轮廓分明的影子竟无端模糊起来,仿佛一团来自地狱的妖火。
杨戬在等待,等待那女孩好看的、花瓣一样柔润的唇齿吐出世间最无耻的言语。
可白珞却叹了口气。
“昨晚你在梦里,一直念叨着灵珠子的名字,还说‘二哥对不起你’……我想她对你来说,一定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吧?”
仅止于此么?
杨戬怔住,完全没有料到白珞居然是这样听来的。她圆润的杏眼还微微肿着,显然业已哭了很久,可语气却溢满柔情,一字一句,皆是对杨戬的悲悯和怜惜。
“要是灵珠子还在就好了,如果她还活着,你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孤单……我从前不懂,直到爷爷去世,忽然觉得像是九天十地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心里空荡荡的,无依无靠。这才仅仅一日,我就已痛不欲生,想你十六年来都是如此捱过,却还要硬撑着,走遍千山万水,苦苦寻找灵珠子留下的遗物,更不知心里积攒了多少苦痛,又不肯说与人知。”
她在心疼你。
杨戬心头一暖,瞳仁里的恨意稍减,连周身妖火都褪去了几分。
但脑海中的声音却不肯认输:杨戬,你是久经沧海的人,短短几句话,焉能轻易卸除你的心防?
不由自主的,薄唇扯出一抹冷漠的笑,口气是故作的温和:“是啊,离开昆仑山太久了,真想回去看看,尤其是太初阁,那是我第一次见灵珠子的地方。”
杨戬故意把“太初阁”三个字咬得十分浊重,听得白珞一脸茫然:“什么阁?是昆仑的地名吗?”
太初阁。
那是白珞亲手击杀灵珠子的地方,以她的个性,若对此还有半点记忆,听个只言片语就会惶恐失色,根本逃不过杨戬的眼睛。
可她不记得了。
杨戬彻彻底底的愣在当场,只觉毕生所学的辞藻都齐齐涌上舌尖,却该死的不知要说哪一句好。冰原一般坚硬的心脏裂开一条缝,不请自来的春风悄悄吹拂着心田,一时间妖氛四散,晴光照暖,雪水初融。
他的目光飘向不远处的墓碑,蓦然想要谢谢柏鉴,将白珞教得如此之好——她是那样单纯、热切,永远心怀善意,即便在这样痛彻心扉的时刻,还惦念着别人的孤单。
不。杨戬甩甩头,他此时才领悟到柏鉴的可怕,这老家伙深知历尽风刀霜剑的杨戬不惧任何挑战,却唯独无法抗拒纯真和温暖,所以才处心积虑的将一切掀开,赤|裸|裸的摊在杨戬的面前,逼着杨戬走上自己预先设计好的路线。
老奸巨猾。
杨戬叹息,他终究还是中了那老东西的圈套,而且还无力自拔。
有个念头在脑海中一划而过。
杨戬伸出手,拉起半跪在地的白珞:“柏前辈临终,对我曾有一言相托——他要我照顾你,像对灵珠子那样。”
“我?像灵珠子那样?”
白珞愣了片刻,才体会到其中的含义,双颊“腾”的飞红,羞怯却又执着的望着杨戬,生怕是自己听错了他的意思。
“是。”杨戬点头,“我已经应承了他。”
这并非谎言,杨戬在心中暗道——白珞的灵台下压着灵珠子的残魄,那么说“像灵珠子一样”,自然算是实话实说。
“那……我也能叫你二哥么?”白珞满怀期待的发问,紫眸闪闪发亮,里头清晰映出杨戬的影子。
她等到了想要的答案。
“好,你也叫我二哥就是。”杨戬笑的万分和煦,像是疼爱幼妹的兄长一般。
在她看不见的、杨戬的背后,那只手中紫光一闪,蕴藏着九元真火的水晶已然消失不见。
“二哥近来有事,要去唐王山的女娲宫走走,你想不想同去?”杨戬说得很随兴,仿佛临时起意。
“女娲宫啊!”白珞像是想起了什么,“爷爷之前也说,要带我去女娲宫来着,可惜……”
她的眼神黯淡下去,尾音吞在舌尖,慢慢带了泪意。
杨戬却敏感的捕捉到了什么:“那柏前辈有没有说,带你去做什么?”
“说过的。”白珞的声音细如蚊蚋。
杨戬心中一动,忙道:“去做什么?”
他的急切让白珞有点诧异,却并没起疑,只是缓缓道:“爷爷说,女娲宫附近的桃花很美,等闲下来时,便带我登高赏花。”
杨戬无声的透了口气,掩住了失望。看来柏鉴所言不虚,他真的只是略有眉目而已,所以并未向白珞申明缘由。
但杨戬不会放弃。
“这也算是柏前辈的遗愿了。”他柔声道,“等过了头七,我带你去。”
白珞点点头,已是满眼泪光。
冷不防,杨戬的心脏抽痛了一下。
他对不起这份信任。
有那么一瞬,杨戬很想像昨晚那样,将白珞揽入臂弯,告诉她可以尽情的哭,一切有我,无须挂心。
他更想将一切明明白白的告诉白珞,就算她会拒绝,会逃走,逼得杨戬不得不强迫她服从,也好过时时刻刻担心她会发现,杨戬对她的好,全是为了另一个女孩。
下意识的,杨戬抬起手,触到白珞身体的前一刻,却遽然收回。
身后有脚步声。有个人重重的踏在枯枝败叶上,正疾速向他们奔来。
杨戬的眼神陡然警觉起来,华光闪过,玄铁墨扇凭空出现在他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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