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是她男人

    二更时分,雨势渐渐小了,犹如细筛子筛面般,飘飘摇摇均匀洒向大地,只街巷中尺深的积水,提醒人们暴雨刚过去不久。

    洛桦依旧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门外屋檐下,打量着傅家的院子。

    傅家是很典型的北直隶农家院落,四四方方的宅院,约有三十五丈见方,坐北朝南三间正房,当中是待客的堂屋,东西两间卧房。她家的日子应过得不错,三间都是砖瓦房,只挨着院子西墙的灶火房是土坯搭建而成。

    西屋里断断续续传来争执声,洛桦的耳朵极灵,虽然傅家人声音不大,却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傅老爹来来回回只一句话,“我不能让闺女做要饭的婆娘,我不能让闺女被人笑话一辈子。”

    而杜氏只担心一条:选其他人入赘傅家,会不会得罪张里正。至于女儿嫁得体面不体面,她倒不在意——反正都是招赘了,能指望女婿有多好?

    洛桦明白傅老爹的担忧,虽说赘婿地位低下,但普通人家也不会随随便便找个人充数,此事传出去,旁人必会说这家闺女肯定是太过不堪,以至于找了个乞丐当赘婿。

    而杜氏么……洛桦搓了搓手指,傅老爹看重女儿的幸福,杜氏却有几分偏好权势,他闪动了下眼睛,心中已有了主意,

    “爹,他不是要饭的!他是正经人,是好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傅昭的声音很亮,洛桦甚至可以想象到,此刻她脸上定然是欢愉又飞扬的神情。

    “你们不知道,他可厉害了,吴家那条……”

    洛桦干咳几声打断她的话,徐徐踱到堂屋站定,拱手行礼道:“小子并非乞丐,因骤逢大变落魄至此,虽穷困潦倒,但从不食嗟来之食……得阿昭回护,我感激涕零,顿生颇多爱怜,小子在此立誓,此生必不负她!”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着实不符他寡言的性子,但看到旁边笑意盈盈的傅昭,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双膝跪地,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言语恳切,“洛桦自愿为傅家赘婿,虽身无长处,唯一身蛮力,但不惧劳苦,凡家中粗活重活,皆可交于我!万望二老收下小子,定将二老视为亲生父母尽心侍奉,让二老安心颐养天年。”

    傅老爹手中的旱烟杆“啪嚓”一声掉在地上,他僵着面孔,慢慢转头看杜氏,“她、她娘……”

    杜氏瞠目看着地上的“乞丐”,这番略嫌拗口的话弄得她又惊又疑,良久才问:“你读过书?”

    “说来惭愧,虽上过几年私塾,却学无所成,连个秀才也不是。”

    乡下人对读书人有一种莫名的尊敬,傅家人看他的眼光顿时有些不太一样,杜氏又问:“听你口音是官话,你是京城人?你家里是怎么个情况?”

    洛桦苦笑下,“我确是京城人士,双亲早已去世,我来真定投奔族亲,却不想他们早已搬离,我遍寻不到,钱财又叫人摸了去,是以落得如此狼狈。”

    杜氏眼中精光一闪,这人看上去寒碜,说话却有条有理,举止比张里正还有风范,说不得以前还是个殷实人家的公子,若他以后东山再起,自家就算他的恩人,若他一直不得势,那自家也白得了个壮劳力,不算吃亏。

    洛桦见她眼神闪烁,便知她心动,“我愿写入赘文书,二老叫村里德高望重的人做见证,若日后有做对不起傅家之事,任凭二老责罚。”

    被他言语打动,傅老爹认定闺女姑爷情投意合,按捺不住满心的欢喜,乐呵呵说:“我看成,她娘,强扭的瓜不甜,林后生再好,招娣不喜欢也白搭!”

    林后生?洛桦眉头跳跳,看来今晚有必要再去找他一趟。

    杜氏还有些犹豫,傅二姐左右瞧瞧,忽夸张地大叫起来:“有什么话过会儿再说,招娣,领你男人去洗洗,这臭的,我隔夜饭都要吐了!”

    傅昭一边不服气地和二姐斗嘴,一边顺手将洛桦扯了出去。

    小小的柴房水气弥漫,蒸腾得洛桦脸颊微微发红,换了三次水,终于能看到肌肤原本的颜色了。

    “水还可以吗?用不用再加点热水?”傅昭在门外喊道。

    “不用。”

    “用不用给你搓搓后背?”

    “……不……用。”洛桦心“砰砰”跳了两下,心想这丫头也太直白了些。

    “哦!你的衣服我拿走烧了,替换衣服放在门口,虽是我爹的旧衣,也是干净的,你出来时换上。”

    “好。”

    等彻底听不到傅昭的声响,他才从浴桶中缓缓起身,换好衣服,不紧不慢踱到西屋门口站定,隔着门帘朗声说道:“洛桦请二老安。”

    门帘一掀,傅昭的声音先飞了出来,“来了就进来,什么安不安的……”她蓦地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

    有些人,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往日里灰头土脑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尽管不大合身,也不妨碍给人带来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不知之前是受过伤还是生过病,他的脸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但眉眼俊美得无可挑剔,寒星似的双眸射出刀锋般凌厉的目光,嘴角微微下吊,只要不笑,随时都使人感到一种冷峻和傲岸的压迫。

    “怎么了?”洛桦微微弯下腰,气息喷在傅昭脸上,清冽之中带着甜味,傅昭一怔,随即低下头,不知想起什么,难得扭捏起来,“还不快进屋,爹娘等着你呢。”

    看到她小儿女之态,洛桦紧绷的面孔突然松弛一笑,这一霎,傅昭发现,他刚毅冷冽外表的另一面,竟带着一丝天真率直的孩子气。

    两片红云飞上傅昭的双颊,慢慢晕染开来,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儿,她轻声道:“将你身上寒气收收……进来吧。”

    傅家人看到洛桦的相貌,也是诧异不已,俊俏的后生无人不爱,慢说越看洛桦越顺眼的傅老爹,就连犹豫不定的杜氏,此刻也松了口,让傅昭端来一碗饭,板着脸道:“吃了傅家的饭,就不许再吃第二家。”

    洛桦目光霍地一跳,眼中闪现掩饰不住的喜色,立即跪倒在地,叩头道:“岳父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杜氏嘴角浮现一丝笑,却很快压下去,“别叫得那么早,我们还要多考察你段时日——天色不早,都回屋睡觉,洛桦睡柴房,明天雨一停都给我下地干活去。”

    洛桦却说:“阿昭身上有伤,就让她在家好好歇息,所有活计我来做。”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反而提醒了傅昭,心事一去,绷着的那股劲儿随之一泄,傅昭顿觉伤处疼得脑子发昏,登时往炕上一瘫,喃喃道:“谁都别叫我……”

    话音未落,人已睡着。

    杜氏摸摸她的额头,不烫,微微松口气,还好没生病,不然又要花钱!

    大事既定,众人都睡得安稳,唯有杜氏担心张里正找自家麻烦,时而后悔,时而惊惶,翻来覆去一夜,临天亮才合了会儿眼。

    哪知刚吃过早饭,张里正竟亲自登门,满脸的歉意,“傅家的,真是对不住,昨日和你提起的林后生,他无意婚娶,此事就此作罢。”

    把杜氏惊得结结巴巴:“那、那……我们,自己定?”

    “呵呵,本就是你傅家的事,自然你们说了算,我不过是提供个意见,做不得数。”

    杜氏的心算是彻底放回了肚子。

    过了张里正这关,傅家便没将洛桦的事瞒着,不出半日,整个村子均已知晓——傅家招了赘婿!

    二叔的家财落不到手,傅文渊是窝了一肚子火,乍听此消息,如何坐得住,抄起棍子,招呼上三五狗友,来到傅家叫嚣道:“昨个儿我被打伤了,二婶,怎么着你也得给几个汤药钱吧?”

    家里只杜氏一人,她虽然恨极,却也只敢远远嚷几句,“真是没天理了,你把我家招娣打伤了我还没找你家要钱呢,反而要我给你钱?二侄子,你真是好大的脸呐!”

    傅文渊“咣”地把棍子杵到地上,皮笑肉不笑说,“二婶,那臭妮子烫伤我娘,如今我娘躺在炕上起不来,正需要她去伺候,顺便再拿二十两银子给我。”

    说着,他唿哨一声,几人冲进屋里开始翻箱倒柜,稀里哗啦一阵山响,桌椅板凳东倒西歪,衣服、被子散得到处都是,摆着的物件全部摔到地上,顿时将屋子折腾得天翻地覆。

    杜氏心疼得几欲晕倒,拍着大腿坐地大哭:“天杀的傅文渊,这是你亲二叔家,作孽啊,你要遭报应的!……我辛苦攒下的东西,老天——我活不下去了!”

    傅文渊抛着翻出来的银子,嬉皮笑脸道:“二婶,你得好好活啊,侄子我后半辈子还得靠你养着呐——兄弟们,走,下馆子去!”

    眼见压箱底的银子被他拿走,杜氏急红了眼,上前扯住他裤腿,“站住!把钱还我!”

    “我去你的!”傅文渊踹了她一脚。

    “娘——”田地归来的傅昭恰看到这一幕,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她猛然一头扑过来,把傅文渊狠狠推了个趔趄。

    傅文渊站定,狞笑道:“臭丫头,听说你有野男人?既然那么想男人,哥后头这几个都给你,保管伺候你舒舒服服的!”

    他身后几人眼中闪着幽幽绿光,发出一阵亵笑,傅昭有点害怕,不由自主后退几步。

    “现在知道害怕,晚啦!”傅文渊伸手来抓,“敢和我对着干,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

    有人倏地握住他的手腕,傅文渊顿时发出一阵猪叫,拼命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他铁钳般的大手,“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快揍他!”

    狗友们撸起袖子就往上扑。

    洛桦飞起几脚,只听数声惨叫,那几人重重摔落,人事不省。

    傅文渊怕了,“这是我傅家私事,与你何干,你他娘到底是谁——”

    洛桦冰冷的音调透着巨大的威压,“我是她男人!……阿昭,你的伤是不是他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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