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风一怔,急忙想要解释,“是、是”了几声,到嘴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对不起,我马上脱下来。”
“哦不用,”
明朗喝了口可乐,走近两步仔细端详:“这是我小学穿的了,没想到还在。”
小学?
谢长风低头看了看几乎全新的运动服,有些吃惊,原来城里衣服的质量竟然这么好,放多少年都不会坏。
刚才在门外,明朗没用正眼瞧谢长风,现在才发现这人又瘦又小,身高连班里的女孩子都不及,怯懦地缩在阴影里,像街上的流浪狗。
明朗收回目光,淡道:“合适你就穿吧,应该还有别的,叫张婶都拿给你。”
当面接受馈赠,总是难堪的,谢长风脸涨得通红,从牙缝里挤出个谢谢。
明朗的每日一善到此为止,掏出手机转身就往自己房间走,谢长风看见他玩手机,突然想起了什么,迟疑几秒后,轻声开口:“明朗哥。”
“?”
明朗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看着谢长风:“你叫我哥?”
“你比我大几个月。”
谢长风眼神一躲,不敢跟明朗对视。
明朗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剑眉一挑:“有事?”
“想请问下,你们这里有‘喂飞’吗?”
谢长风普通话说得挺标准,就是声音小,最后半句几乎听不清了。
明朗疑惑:“什么飞?”
“喂……达不溜-哎-哎服-哎,可以上网的那个。”
明朗想了想,才弄明白谢长风的意思,“你说WiFi?有,用户名是‘明朗’的全拼,密码6个8。”
谢长风听完点点头,冲明朗笑了笑:“谢谢,我就发个视频,不会用很久的。”
等谢长风的身影消失后,明朗才耸耸肩,趿着人字拖回了屋。
从山区接个贫困学生来家里住,这事儿几个月前,严宝华就跟明朗说过,还问过他的意见。
他没意见,只要不打扰他的生活,明朗对这个家的任何决定,都没意见。
*
第二天鸡叫时分,谢长风醒了。
城里当然没有鸡叫,但她常年早起,生物钟已固定,多五分钟都睡不了。
起床后,谢长风有片刻迷糊。
这里的床比家里舒服多了,她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夜里听到过摔门声,似乎还有泣声,醒来都已记不清了。
她穿戴整齐下床,想像往常一样开始干活,却愣在了原地。
在家时,谢长风每天早起后要煮猪食、喂猪、清扫院子、做全家的早饭……十几件杂事把上学前的这段时间占得满满的,如今来了城里,却是一件也做不了了。
不过离了床断没有再睡回去的道理,谢长风先是洗了自己昨晚换下来的衣服,又把房间和一楼的公共区域打扫了一遍,走进厨房准备做早饭时,张婶打着哈欠进来了。
“哟,起那么早?”
张婶跟她打了个招呼,开始点火烧水,转头见谢长风守在自己身边,以为她饿了,指着橱柜说:“饿就先吃点饼干。”
“我没饿。”
谢长风轻笑:“平时在家都是我做早饭,想看看能不能帮您。”
张婶愣了愣,再看谢长风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急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这些事儿不用你来做。”
她把谢长风推出厨房,感慨道:“你跟明朗一样大,他一到放假不睡到中午是不会起床的。以后你也别起这么早,孩子嘛,都贪睡,你再回去多睡会儿。”
长到十八岁,从没睡过一个回笼觉的谢长风,顿时有些无所适从。
她不好意思干等着张婶做饭给她吃,便拿了本英文辞典,站到厨房门口,一边背单词,一边等着打下手。
张婶平时都是一个人干活,今天有了个伴儿,话也多了起来,她在明家干了半辈子,心思都在这家人身上。
“昨晚明局回来了,半夜我听到他的开门声,他早餐是雷打不变的白粥馒头配咸菜,七点半准时下来吃。
“夫人要的东西就多了,水果汁、谷物、坚果,要每天换着搭配。
“明朗一般不吃早饭,以前还能在家吃吃午饭,现在……唉。”
谢长风默不作声地听着,一一记在心里。
等米粥的香气漫开时,张婶开始切水果榨果汁,她手里忙不过来,看了眼挂钟,招呼谢长风帮着布置餐桌。
七点半一到,明守鹤果然穿戴整齐地下来了,身后跟着严宝华,她神色淡然,手臂上搭着明守鹤的男式大衣跟领带。
“明伯伯好、严阿姨好。”
谢长风一边摆碗筷,一边跟他们打招呼。
明守鹤看到谢长风微微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她是谁,简短的‘哦’了一声后,拉开座椅坐下用餐,比前一天春风般和煦的态度,差了两个季节。
谢长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犹豫着,明守鹤扫了扫客厅,抬眼问道:“明朗呢,还没起来?”
张婶听见这话,用眼神示意谢长风去盛粥,自己擦了擦手,匆匆上楼叫人。
等粥菜馒头都摆好后,明朗打着呵欠下楼了。
他还穿着昨晚的睡衣,头发七歪八翘地支棱着,跟谢长风擦身而过时,带起丝丝薰衣草香。
那味道谢长风闻了一夜,是明家床单被子上的洗衣液香气。
看来是他真是刚被张婶从被窝里拉出来的。
“咖啡。”
明朗大刺刺地坐下,把头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吩咐。
很快,张婶递过去一杯香气浓郁的咖啡。
明守鹤见人到齐了,嗯了一声,开始介绍:
“昨天都认识了吧,这是谢长风,安平县谢家湾的孩子。十年前,局里跟他们村结成帮扶对象,当时我认捐了六个孩子,长风就是其中之一。”
明守鹤从政多年,在家里讲话也像开党员干部大会似的,字正腔圆,语调严肃。
“长风跟明朗同岁,都是今年参加高考。省里新出了惠民政策,能落实偏远山区双失孩子的户口,所以我把他接了过来,让他在宣城参加高考。”
明家的客厅很大,餐桌摆在向阳的落地窗边,被晴日的晨曦镶了半圈淡金的边,暖烘烘的空气里混着粥、咖啡、水果的香味,让这一切美好得像个梦境。
直到‘双失’两个字陡然刺入耳中,谢长风回过神来,只觉心口一抽,针扎般的疼。
明守鹤还在继续:“未来半年,长风会跟明朗在一个班里上学,外面如果有记者来问,你们都不要回话,我们家的事,别让外人嚼舌根。”
话音刚落,闭目养神的明朗发出了一声嗤笑。
看到明朗歪歪斜斜靠着椅背时,明守鹤已不大高兴,又听他发笑,眉头一皱,教训道:“多大的人了,坐没坐相!都快八点了,还不起床,只有自律的人才能成功!
“你是个高三生,这个寒假多做点题,开学后冲刺半年。别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鬼样子,真想上考场交白卷去?”
明朗喝了口咖啡,漫不经心地笑:“就算不考试又怎样?你们能让明守鹤的孩子不上大学?”
“明朗!”
明守鹤提高了声音,转头看了谢长风一眼,压了压气,随手掰开个馒头,分给谢长风一半,把话题转到她身上:
“你太瘦了,这几天要多吃。年前会有省台的采访,到家里来,到时候你得比现在胖。”
听了这话,谢长风马上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馒头。
明守鹤接着道:“你的成绩是谢家湾的校长打了包票的,但你们那儿的教学难度跟省城还是有很大差距,开学后再看看,要是真行,你就给明朗补补课,带带他。”
“好的明伯伯,我会尽力。”
提到学习,谢长风自信跟自卑各占一半,拿全县第一很轻松,但人人都告诉她,大城市跟他们那儿是两个世界,你的天花板,只是人家的地下室。
严宝华静静坐在餐桌另一头,像没听到明守鹤的这番话一样,慢条斯理地喝着手里的鲜榨果汁。
等她拿过一片烤好的吐司撕开,想要抹黄油,找了找没见着黄油盒子,眼神自然飘向了谢长风。
谢长风并不知道严宝华在找什么,但见她看着自己,立刻放下筷子,转身进厨房去找张婶。
这时明守鹤瞪了明朗一眼,低斥:“现在家里多了个人,你说话做事先过过脑子。”
“多了谁?哦我爸的政绩之一。”
明朗抬头冲厨房叫道:“那谁,你过来!”
谢长风迟疑地探了半个脑袋出来,就见明朗拉开身边的椅子,冲她招手:“男人进什么厨房,过来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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