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岐在慎国公府待了大半个月,除了每日给姚玉苏扎上两针以外,并没有其他的动静。
要不是人是陛下亲自送来的,红杏都快怀疑这是个江湖骗子了。
“也不摸脉也不开方子,这是哪门子的大夫啊!”待黄老岐日行两针扎完之后,红杏送他出门后站在廊下小声嘀咕。
玄宝背着手从那头走来,正巧听见红杏的话。
“我看黄老先生可不是你认为的江湖骗子。”玄宝站在她旁边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红杏侧头问他。
玄宝道:“自古以来骗子要么大张旗鼓地骗人,要么故弄玄虚的糊弄人,显而易见,这黄老先生哪样都不占。你看他除了每日出来扎针以外,什么时候在外面闲逛过?我看他为了娘亲的病可费心了,那两鬓的白发都多了好几根呢。”
红杏咋舌,对小主子心生敬畏,道:“小公爷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啊。”
玄宝扬眉,矜持一笑,转头朝姚玉苏的屋子走去了。
红杏伫足片刻,匆忙朝厨房走去。她得吩咐厨房给黄老先生炖点儿汤好好补补,可怜见的,本来头发都没多少,又多白了几根,哎……
七月二十,太后千秋。今年恰逢新皇登基,太后又逢五十整生,宫里操办得动静可不小。
慎国公府一早就接了进宫贺寿的帖子,不仅如此,太后又让人传了口信,请太夫人务必进宫一叙。
沾着梅香的笺子透着一股股独特的冷香,姚玉苏放在鼻尖轻嗅一下,轻而易举地就识出了这是她最爱的信笺。皇宫易主,以前为先皇效力的人自然也易了主,不奇怪。
“主子,去吗?”红枣伺候在一旁。
自姚玉苏失声以来,深居简出,外人难见一面。如今这样盛大的场合,若是一露面,不知要引多少人遐想呢。
她放下笺子,嘴角含着一抹温柔的笑意,点点头,眼睛里全是淡定从容。
红枣也不意外,主子生性好强,有人敢朝她伸手,她又怎么能不回敬呢?
一早,姚玉苏就梳洗妥当带着玄宝入宫了。再见宫门,与往常不同,她们得像其他命妇一般排着队进入。
高挑的宫门,威严的禁军,纵然马车排得长长的也是井然有序,丝毫杂音也没有。
玄宝撩开帘子看向窗外,离他不远处的城门便是以前的“家门”,如今再进去,却是以客人的身份了。小小年纪如他,心里也有点酸溜溜的,从前他也讨厌这四方的天,永远森严的规矩,可彻底失去了之后,他也难免再生怀念。
他放下帘子看向端坐在一旁的人,她闭着眼面容沉静,丝毫看不出他这般的落差感。
“娘……”他忍不住喊她。
姚玉苏睁眼,目光疑惑地看向玄宝。
玄宝抿了抿唇,还是决定不问了。
姚玉苏如何看不出他的难受,只是不再是自己的东西,就算再想要也得克制,起码不能让人瞧出来。她伸手抚了抚他稚嫩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说不出口。
寿宴还是承袭了宫里的规矩,皇帝在前面宴请大臣,太后带着嫔妃在后宫宴请女眷。
无论此次受邀的女眷多么用心装点自己,今日最受瞩目的还是只有一人——从前的皇后如今的慎国公府太夫人,姚氏。
自她入殿,各种充满揣测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有人叹息:姚氏太可怜了,先帝能体面地离开是运气,而她这般活下来还不如随先帝去了。
有人抱着看笑话的心思:江山都改姓了,这旧主人见着新主人该是如何的姿态呢?好像太谄媚也不行哦,在场的都是熟面孔呢。
也有人事不关己,认为无论姚氏境遇如何,人家好歹风光过,也不算白活一场,不像她们,这江山再改几回姓都落不到自家头上来,还是老老实实地过日子罢。
众人徘徊不前,无人敢做第一个靠近的人。姚国公府的二夫人冷氏倒是一脸如常地走了前去,笑着和姚氏交谈,不见生疏。
“太后娘娘驾到!”
外间,小太监一声唱喏,里面的人立时安静了下来。
须臾,一道绛红色身影步入,她体态丰腴,面容算不得年轻也绝不是太老,可气势却足足的,身侧跟着庄妃和文嫔,此二人算是新皇后宫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众人蹲下请安,口中高呼:“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冷氏俯身的同时瞥了一眼身侧的姚玉苏,见她动作流畅地跟着众人一起俯身见礼,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冷氏心里安定的一瞬间也不得不佩服这位侄女,几番境遇下来,她早已练就了一副铁躯了。
冯太后落座后第一眼自然是在人群中寻找姚氏,好在也不难找,她身姿出众,简直是鹤立鸡群。冯太后往后靠上了枕垫,嘴角上扬,抬手叫起。
众人落座,唯独姚玉苏被太后喊住。
“多年不见你,你倒是越来越年轻了。快,给太夫人搬个凳子在哀家身边来。”冯太后笑着说道。
姚玉苏微微一笑,蹲身福礼,意为谢过。
“听说你风寒未愈,嗓子受损了?可好些了?”冯太后关切地问道。
姚玉苏还未作出反应,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便弯腰对着太后说了两句悄悄话,太后听完了了然一笑,只道请姚玉苏落座在她右手边,不再追问她的近况。
姚玉苏从容上前,目光移至那位大宫女,后者见她瞧来,落落大方地见了一礼,端端正正地守在太后身旁。
姚玉苏落座,坦然地面对下面众人的打量,连眼神都未晃动半分。
前朝皇后的气势犹在,众人摸不准她如今的脾气,也不敢轻易将话头引到她这边来。
倒是据说备受新皇宠爱的文嫔,屡屡朝她看来,被抓住了也不回避,善意一笑,似乎对她好奇心颇重。
宫里的宴席摆盘精致,但味道着实一般,一则再好的厨子也不敢在宫宴上肆意发挥,多以守拙为重,二来这菜品从御膳房到此处早已千回百转,再好的味道也在路途中失散了三分,所以众人的心思并不在吃上。
“启禀太后,小宋将军在殿外求见。”有宫人来禀。
冯太后似乎并不意外,笑着道:“哀家这里这么多女客,他如何能贸然进来?”
“太后多虑了,女眷虽多,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小宋将军难不成还能盯着某一个人瞧不成?”开口的是和亲王妃,她是太后的妯娌,说起话来语气自然亲近许多。
“这倒是。”冯太后点点头,“如此,就放他进来吧。”
宋威的名号是早已在京城中传响了的,齐王与苏行一战,宋威便是前锋,直追苏行三百里地,打得他现在都了无踪影。最最要紧的是,陛下如此得力的左臂右膀,这般俊俏的儿郎,尚未婚配。
传言太后有意为小宋将军相看夫人,如今看来此言非虚了。
宋威意气风发地大步跨入,虽未着铠甲,但周身都是从军之人的果敢利落,惹得这一屋子的少女都暗自脸红。
姚玉苏自然不属于“少女”的行列中了,她毫不掩饰地打量这位年少得志的将军,见他臂膀有力,眼神坚定,便知传言并非夸大其实,的确是一位大有可为的少年将军。
再看座下年岁相仿的女子,或捻帕或低头,个个都是含羞带臊的模样,想来小宋将军也定能挑到心仪的女子为妻了。姚玉苏暗自猜想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杯之时随意扫了一眼冯太后,她似乎也十分喜爱宋威,笑起来的时候那眼角的纹路毫无疑问地出卖了她。
宋威给太后请了安,目光自然而然地瞥到了太后下座的少妇。她与所有人都不同,坐在那里便有一股无形的线将她与其余人划开了界限,她看似在笑,实则保持了一股淡淡的疏离感。
目光对视,他发现自己失礼了,匆忙收回。
反观姚玉苏,她搁下茶杯收回手,连眼皮都没有乱动两分。
“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如今也到了要娶妻的年龄了,若有心仪的女子尽管来找哀家说,哀家舍下这张脸也得给你做成这桩媒。”冯太后道。
宋威拱手:“多谢太后娘娘关怀,只是臣正值为国效力的年纪,不想徘徊于儿女情长,只想为陛下建功立业。”
姚玉苏暗自道:这小宋将军虽战场英勇,可观面相却是一派稚气。可说起这般话来却也不显虚假,反倒是多了几分年轻人的张扬意气。
“你这样说哀家自然是替陛下高兴的,可纵然如此,也莫要耽误你成家的年纪啊。”冯太后面上笑着道。
宋威小幅度地皱起了眉头,他就说不来贺寿,可陛下非逼着他来,这下可好,又是老生常谈了。
“太后的美意臣知道了,若有心仪的女子一定请太后做主。”宋威表面上应着,心里只想早点儿回前面去,那里多好,都是谈得来说得来的同僚,哪里像这里一般,全是脂粉气,他都快忍不住打喷嚏了。
冯太后又叮咛了两句,见宋威似乎有些按耐不住要走的意思了,这才收敛了一番,准备放他离去。
“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
殿内所有人一震,不比听到小宋将军来得激动,众人更多的是敬畏与慌张。
倒是宋威,终于松了一口气,救他的人来了。
姚玉苏没有放过宋威脸上的一丝一毫的表情,而宋威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的模样自然也尽数收入她的眼底。
宋威:“……”
他一直很疑惑,这从头到尾都在审视她的女人到底是谁?
殿门口,蔺郇步入,他身有七尺,相貌堂堂,一身无可比拟的帝王之气更是衬托得他身姿不凡。殿内众人无不俯身颔首,不敢窥视龙颜。
除却太后以外,唯有一人,她见他步入后,慢条斯理地从座位上起身,从容不迫地微微蹲下了身。
蔺郇来这里的理由有二,一是给太后贺寿,二是救宋威出“牢笼”。
来了之后,找好的理由都成了借口,成为想见她一面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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