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金州城门大开,齐王的兵马光明正大从正门而入。
城门之上,一道倩影悄然而立,她俯视着城楼下目不斜视动作整齐划一的兵士们,偏头对旁侧的人道:“一支军队若能将纪律看得至高无上,莫说一个金州城了,上百座城池也不在话下。”
随侍在侧的罗天湘心情复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护卫多日的城敞开了大门迎接着敌军入内,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女人带来的。
“娘娘,臣不懂。”
“罗大人,你是位好官。”她转身笑着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道,“你效忠的应该是金州城内的百姓,只要百姓无恙,金州无恙,其余的便暂且搁置一边吧。”
“可是……”
“天子早已抛弃了这天下,这天下又何须眷恋他?”她的神色凛然了起来,嘴角绷紧,“寒窗苦读不易,官海沉浮更不易,罗大人若看不清局势还是早些回家种田为好,免得葬送了半生心血。”
历史在推动着他们在往前走,违逆者,不是被抛在身后便是被历史的车轮碾压,顺势而为者,才能活得体面长久。
罗天湘收起了质疑的神色,他开始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女人来了。
城楼下,骑着高头骏马的蔺郇仰头,与城楼上的女人视线相对。
他是胜者,她是赌徒。
一瞬间的火花之后,城楼上的女人掀起了嘴角,转头下了城楼。
“老夫子,王爷可是用了美男计?”郭启义侧身,悄悄问旁边的周麒麟。
周麒麟:“……”
他想起自己规劝齐王的那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简直像是在回扇在自己的脸上,还扇出了声声回响。这哪里是儿女情长,这简直是完美复仇,她放弃了他,他便逼得她重新再选择他一次。
以前他只觉得王爷是难得一遇的明主,足智多谋,礼贤下士。怎到了今日才知他是这般“顾全大局”,丝毫不念旧情,简直坚硬得无懈可击。
“可怕,太可怕了。”周麒麟心有余悸的念叨。
本以为这是自家王爷隐藏已久的命门,可现实打碎了他的幻想。连这处弱点都没了,此人该是何等强大?
***
十日后,金州城破的消息传到北上逃命的队伍中,引发了一片惶恐。
“皇后太让朕失望了。”蔺辉一身龙袍坐在破旧的寺庙中,高贵的龙袍也显得那么落魄,似蒙尘明珠。
谭相上前道:“陛下,臣听闻皇后娘娘是带着金州军士弃械投降,大开城门迎齐王进城的。”
“皇后……”蔺辉的眼神里蒙上一层阴翳,“果然还是做了正确的选择。”
即使十年前的选择错了,她现在依旧有改正的机会,这便是她那日对他那声问答的回应了。
“陛下,如今四面楚歌,咱们只有一条路了。”
“是啊,只有一条路了。”蔺辉捏紧了拳头,一贯温润的脸庞上也染上了破釜沉舟的狠戾了。
谭相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走到这一步了。
佛像后,玄宝猫着身子爬出殿内。
他一路飞奔,直到找到了在外面巡逻的姚国公才停下了脚步。
“殿下这是怎么了?”姚国公伸出双手相护,生怕他摔着了。
“我有话要和国公爷说,你们都退下吧。”他小口地喘着气,眼神急切,却仍不忘支走其他人。
“是,殿下。”其余将士抱拳告退。
“怎么了?可是有事发生?”姚国公蹲下身子问道。
玄宝上前,附在姚国公的耳边,小声将自己听到的告诉他。
“当真?”姚国公瞪大眼睛。
玄宝使劲儿地点头:“母后说了,遇要事当与您商议,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姚国公缓缓站起身子,双手背在身后,面色严肃地看着远处的青山,那是祁连山,他曾与戎族人在此交战。
玄宝只到他的腰部,仰着头看着他,不知道他此时的严肃因何而来。
“老夫与戎族人打了大半生,倒是没有预料到今日的局面……”他讥讽一笑,道尽半生苍凉。
玄宝紧张地看着他,父皇要与戎族人结盟,母后又与齐王联手,他夹在中间,力量却又小如蝼蚁。眼下,只有仰仗这个没有见过几面的曾外祖父了。
“玄宝,你可愿和老夫一起干一票大的?”半晌,他弯下腰笑着看他。
干一票大的?玄宝眉头皱得可夹死蚊子了。
“小子,富贵险中求,你就不想有更大的造化?”姚国公十分不正经地逗着自己的曾外孙。
玄宝:“……”
“阿祖,你想玄宝做什么就说吧,母后说了,让我都听您的。”六岁的小孩儿,生生被他逼迫出几许无奈。
姚国公满意一笑,六十余岁的人了,却还露出一丝得逞的假笑。
当夜,玄宝按照姚国公所说,药翻了蔺辉,让他安睡了一宿。
这头,蔺辉一倒,姚国公便以清君侧的名义捉拿了谭相。
营地,火光照耀着上百随君北上逃命的臣子和外围的禁军。
“此人,蛊惑陛下,要我等向戎族人割地求和,以戎族的力量来对抗齐王。”姚国公将谭相绑在堆积如山的柴火上,他则举着火把站在他面前。
“自我朝建立以来,与戎族交手不下百余次,次次血战,我大陈不知有多少男儿血溅边疆!就说老夫,十六岁从军,每逢战事便是冲在最前面,砍下的戎族人头数不胜数,我族早已和戎族积下了血海深仇!”姚国公大声喊道,“若要老夫与戎族人合作,割地求和,老夫宁死不屈!”
群臣哗然。
“诸位,诸位,不要听他一人所言啊!”谭相又慌又怒,争辩道,“如今局势紧张,我只不过是建议陛下假意求和而已,先解了眼前的困境再说啊!”
“笑话!戎族人可会这般傻?空口白舌便能出兵助我们?”周相站了出来,他一贯与谭相不和,此时倒是逮到机会了。
“不过是舍弃一两座城池便能换回大好的江山,有何不可!”眼见着老对头出来了,谭相越是大声,“你我都知道齐王之强,若不割肉饲狼,咱们还能回京城吗?在场的同僚们还有何退路?”
群臣骚动,有部分已然被谭相煽动。两害相权取其轻,这道理好像不难懂?
“先不说戎族人能否与齐王一战,便是战了,赢了,若他转头便灭了大陈,你又该如何?”姚国公冷笑。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若戎族人与齐王鹬蚌相争,何愁我们不能从中取利?”谭相不愧是殿前红人,巧舌如簧,“总好过如今,咱们在前面跑齐王的在后面追,追上了,难不成咱们还有立场去和齐王谈条件不成!呵呵,也许国公爷还有退路,毕竟以皇后娘娘与齐王的交情,国公爷一家的确是不用害怕的!”
谭相嘴角挂着讽刺的笑容,像是笃定姚国公不敢当众杀他。
“你——”姚国公胸口一滞。
“叛国贼,不准亵渎我母后!”玄宝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手中提着一把剑,狠狠地瞪着谭相。
“大皇子……”谭相万万没想到这祖宗还能站出来。
玄宝一改往日乖巧的面相,提着剑,朗声道:“众大臣,我亲耳所闻,此贼诓骗父皇,想劝父皇向戎族人求和!蒙此国难,他不思如何规劝父皇重振山河,却巧言令色,想陷各位于不仁不义、割地求荣之地,实在可恶!”
“姚国公,这把剑是当初父皇赐予我母后的,上斩昏君下斩奸臣,今日我便要你用这把剑结束这狗贼的性命罢!”玄宝双手举剑,朝姚国公的方向递出去。
这剑,便是大有来头,乃是皇帝向皇后的所出的聘礼之一。
年岁太久,皇后又一向温柔贤淑,鲜少将此剑示于人前,长此以往,众人便淡忘了此事。如今这宝剑一出,便是要见血之时。
谭相瞪直了眼,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这一步。
“大皇子,你敢!”
“有何不敢?”姚国公犹豫了一瞬间,在听到了谭相的声音之后立马上前接过了剑,提着手中。
“我谭家乃百年望族,我乃陛下钦点……”
“唰——”
未等他说完,姚国公的剑已经落下。
那道血光,在场的人无人不怵,就算死了进了棺材大约也不会忘记今晚。
“国之兴亡,匹夫有责。诸位可愿随我一同劝陛下回京,纵然是死,你我也要死在京城才不枉这为官一场!”姚国公虎目一扫,气势巍然。
寂静了一瞬,稀稀落落的声音从四周响了起来。
“回京城,回京城……”
这个夜晚,众人收拾一通,准备折返京城。
姚国公之后问玄宝:“此剑可是你母后交给你的?”
玄宝摇头:“自然不是,那把剑还挂在泰元宫呢。”
“那……”
“你认不出来啦?这是我从你营帐里拿的啊。”玄宝瞪着大眼道。
姚国公眯眼,将手中剑凑近一看,哟,还真是自己的那一把啊!
玄宝疑惑的看着他,似乎是在怀疑什么。
“阿祖年纪大了,这眼睛有些不好,实属正常……”姚国公解释道。
玄宝侧开一步,有点儿不信。明明他挥剑杀人的时候干净利落得很,也不见有老年人手抖的毛病啊。
“小孩子家家不要这么多心眼儿,快,收拾东西去。”姚国公见忽悠不过,只好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
玄宝扯了扯嘴角,转头离开。
“你这小孩儿……”姚国公被他临走的那神情给刺中了。
这神情,跟他娘真像啊……
姚国公仰头,看着渐渐泛白的天空,陷入了温暖又无奈的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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